“可可……”裴初瞳摘掉墨镜和口罩,迫不及待上前抱住她,“吓死我了,你真的……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拍了拍她的背,又扶着肩膀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没事,”江虞疲惫地笑了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那点微弱的笑意又消失了,“但是然然……”
“什么情况?”裴初瞳放轻了声音。
江虞凝视着女孩的脸,叹了口气,说:“昨天是然然找到我的,她爬山上来,大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流很多血,送医院的路上昏迷过去,输了血,伤口缝了二十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裴初瞳皱起眉,看女孩的目光愈深。
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她把昨天傍晚到凌晨发生的事详细说了出来。
江虞呆滞如雕塑,眼中流露出微妙的情绪。
原来——
“我见过很多小情人在金主面前演戏,但像她这样拿命冒险的从来没有,我真的没想到。可可,你不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小姑娘喜欢你,动了真心了。”
“不可能。”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她的行为。”裴初瞳认真地说。
说完看了阮暮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阮暮默默低下头。
“不,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江虞紧盯着病床上的女孩,目光渐渐变冷,一字一句道:“她不敢。”
周围的空气仿佛稀薄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
“江总,充电器。”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周打破了沉默。
昨晚接到陌生座机的电话,是江虞拨的,她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让她们放心。三人几乎整夜没睡,凌晨四点才眯了会儿,天一亮便赶了过来。
江虞接过充电器和线,连上了手机,一边等开机一边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还要拍摄,帮我跟导演说请半天假,下午就回去。”
“你才更需要休息,别没等到人醒,自己先被累垮。摄制组那边我去说,到时候补拍一天就好了。”裴初瞳搂住她的肩膀。
江虞摇头,淡淡道:“没必要因为我耽误进度,谁的时间都是时间。”
“但是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现在去做个检查?”
“不用。”
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虚的。
昨晚在山上吹了许久冷风,又一夜没睡,负重九十多斤疾步下山,体力严重透支,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喉咙也疼。
裴初瞳还想说什么,江虞开口赶人:“好了,真的没事,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回去吧,小周先补个觉,下午过来。”
“……”
三人互相看了看,无奈点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又恢复寂静。
微信消息堆成省略号,手机震了又震,震得江虞手心发麻。她没看,目光始终落在程苏然脸上。
女孩呼吸平缓,眉心微拧起了小疙瘩,似乎睡得不安稳。
江虞伸出手,轻轻替她抚平眉心。
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
程苏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小的她,坐在绿皮火车上,窗外是山川田野,河流村庄,玻璃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小脸,小鼻子,小嘴巴,是五岁?还是六岁?
周围人大声聊天、嗑瓜子、吃泡面、打呼噜……
她为什么坐火车呀?绿皮车,不是已经淘汰了吗?
朦朦胧胧间,耳边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对她说:然然,爸爸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原来那个人是爸爸。
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过话。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还是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
绿皮车哐当哐当晃悠好久,到了一个叫什么沧县的站。
爸爸接了个电话,牵着她,穿过长长的车厢,来到一个陌生叔叔面前,接了一个黑布包裹。
“然然,这是唐叔叔。”
“唐叔叔好。”
他们小声聊着天,而唐叔叔总是看她。
“然然,你先跟唐叔叔在这里,爸爸去上个厕所。”中年男人把她的手交给那位叔叔。
小小的她点了点头。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直到列车快要开了也没回来。唐叔叔对她说:“然然,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可是爸爸让我们在这里等……”她有点害怕。
梦境变得模糊,她不记得叔叔说了什么,只看见,小小的自己被拉着往外走,她害怕了,大声哭出来,引得很多人围观。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买零食就哭呢?快跟爸爸回家。”叔叔是这么说的。
她哭着说:“呜呜呜你不是我爸爸……”
没有人相信她。
恐惧,不安,无助,在她很小很小的世界里,大人都是魔鬼。直到一个陌生姐姐出现了。
梦境又模糊了几分。
“她不是你女儿!是刚才有个黑衣服男把她交给你,我都看到了!”
“你这小姑娘胡说什么!”
“抓人.贩子啦!!”
“诶——”
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小小的她落进了女人的怀抱,看见穿一模一样制服的叔叔们跑过来,陌生叔叔落荒而逃。
“小朋友,你爸爸呢?”
姐姐的声音好温柔。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她在笑。
“爸爸不见了……”她哭着说。
这时火车鸣起笛。
“姐姐要上车了,让这些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不哭哦,这个小东西送给你,让它陪你玩。”
一个白白的小小的团子躺在手心里。
她看不清是什么。
眨眼间,陌生姐姐不见了,绿皮火车开走了,小小的她坐在一个有很多警察叔叔的房间里,捧着手心里的小白团子。
那一点白渐渐放大,变成雾气笼罩着她。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很白,很亮……
程苏然缓缓睁开眼,大量强烈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皱起眉,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然然?”
耳边传来惊喜的女声,那刺目的光线被挡住。
程苏然睁大眼睛。
一张骨感分明的脸,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熟悉。她看着这张脸怔了半晌,大脑渐渐清醒。
“姐姐……”
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烤过。
她好像还在做梦,不知怎么,把这张脸代入了梦境。
梦?
一下就记不清了。
只有火车,只有站台,只有嚎啕大哭的她。
江虞望着女孩,长舒一口气,拂开她颊边的碎发,眉眼间绽开温柔的笑容,轻声说:“要喝点水吗?”
“好……”程苏然迟钝地点头。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窗外照进来淡金色的阳光,还有——
高高挂起的输液瓶。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