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要证明一点:95%以上的学生,没必要进行?奥数方面的学习,把?这项游戏交给少部分天赋卓绝者就好。
林朝夕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位不用说前?百分之五很可能是前百万分?之五的男生,她很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
“感谢这位同学上台。”刘教授很客气地说。
裴之握着话筒,点点头。
礼堂里有窃窃私语,大部分都在他们省集训队这。
“希望这种同学不要误会,请你上台并贬低或者看不起你的意思,反而是想请你开诚布公地聊聊,你在学习奥林匹克数学路上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我想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你这样勤奋努力的孩子,更能反应大多数学人的内心真实想法。”
裴之握着话筒,很难得沉思了下,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不用紧张,想讲什么都可以。”刘教授起了个话头,“你同学能加入省集训队,说明你的实力还是非常不俗的,那我想请问一下,你在学习数学的道路上,所获得的最高奖项是什么吗?”
台上两人背后,是没被切换的数学联赛成绩单。在密密麻麻的成绩中,属于裴之的那条仿佛格外醒目。
林朝夕有点紧张,没想到这个问题来得这么快。
她既不希望裴之说谎,又害怕他一开口引来的尴尬情况。
“全国一等奖。”
裴之回答的很快,没有任何迟疑,他宁和的话音从话筒中流淌出来,通过音箱,在整个礼堂内回荡开。
刘教授愣住,随后脸有点挂不住。但人是他自己不由分说点上台的,实在不能怪裴之什么。
“这位同学有点调皮。”刘教授只能这么说,“但请原谅我,这次会议时间有限,我只能请你先下台。”他边说边看向观众席,“有其他同学愿意主动上台吗?”
这时,裴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为什么不能说说我的看法呢?”
少年的谈吐实在太平淡从容,令人很生好感。就算现在,刘教授已经清楚知道裴之是故意的,可也不能马上赶人下台。
他最后只能说:“这位同学看来有很多话想说啊,会议时间有限,发言请尽量简短,一到两分?钟,也请在发言中,尽量尊重?其他同学。”
“谢谢您。”
裴之欠身致意,没有在意刘教授的话中话——别因为你成绩好就得意。
他握着话筒,用随意谈话的自然语气说道:“今天来这座礼堂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带来这里。”
会场静了静,大部分人都很意外地看向主办方位置。
“听完刘教授刚才的论文,我才明白,今天研讨会的主题是“奥数是否再应继续进行?普及性教育”。刘教授显然持反面观点,认为因?为奥数的特殊性,它是只属于小部分学生的游戏,所以不该再像之前?那样,进行?大众普及性的教育。”
裴之用简短语句,非常严谨认真地总结了前?面会议的内容,还用最直白的语言点出刘教授报告的目的。
他言辞中有超出年龄的平静,也有属于少年人的锐气。
刘教授说好让裴之一个人发言,可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提问:“那么这位同学,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认为,无论是奥林匹克数学或者是数学本身,它从来不是少部分人游戏。”裴之声音清晰,观点明确。
刘教授笑了笑:“奥林匹克数学显然不能等同于数学,数学教育可以也必须普及,但奥数显然不是。它是为‘学有余力’的学生准备的。你为什么会觉得,面对无比沉重?的课业,学生们还要被迫去学习困难重重?地奥数,这个社会现象没有问题?”
裴之握着话筒,沉思片刻。
林朝夕觉得,他大概想说老师你才在偷换概念,不过忍住了。
刘教授继续地道:“或许因为你很聪明,你在数学的道路上顺利地走到现在,你可能在‘玩’奥数。但你有没有想过,大部分普通孩子面对奥数非常头疼,觉得它是那么难那么枯燥,可他们还必须被下去学家长逼着去学。“
“为什么家长会逼迫孩子学奥数?”裴之问。
刘教授很乐于讲解这点:“这和现代升学体制有关,奥数成绩和升学成绩挂钩,只要你奥数成绩好,在升学时是有加分?的,很多学校甚至直接面试录取得奖的奥数生。”
“为什么学校这么看重?奥数成绩”裴之又问。
“学校追求升学率和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的录取率。孩子奥数好,数学成绩肯定也好,人也更聪明,学校要挑的就是这5%的人。”刘教授说道这里,自己觉得有问题,他补充道,“可是天才学生能有几个,大部分学奥数的都是普通孩子,他们都是被父母逼着,为了考名校不停在学。孩子和家庭,为搞出成绩付出很大代价,身心疲惫。”
“但为什么,家长一定要送孩子念更好的学校?”裴之打破砂锅问到底,像是很轴的那种傻孩子,但林朝夕知道,他的提问非常有目的性。
“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刘教授大概也察觉出问题,回答点到即止。
“所以您认为,现在应该采取什么举措?”
少年人太从容,甚至连已经不想回答问题的刘教授都不得不继续回答,不然就很像在心虚。
“首先应该在舆论上明确‘奥数’本身的意义,它不适合大部分学习;其次,要逐步取消各类名目繁杂的奥数竞赛。最后,要明确禁止奥数成绩和升学挂钩,斩断根源。”刘教授终于讲到了他的核心观点。
“这一来,竞争就不存在了吗?”裴之还是问。
“同学,你可以持有你的观点,但在台上和我钻牛角尖没意义?”
“我确实还不太能够理解,对普通家长来说,在采取您说的‘奥数和升学脱钩’的举措后,他们要怎样才能把他们的孩子,送进更好的学校?”他最后问道。
伴随这个问题的提出,会场陷入寂静。
老师们对它的答案再清楚不过,而学生们仿佛也能触摸到问题的核心。
对小学生和初中来说,孩子想上好学校,意味着父母必须有一套昂贵的学区房或者过硬的社会人际关系。而对于高中来,重?点高中的名额早就被来自重点中学的孩子占满,普通初中考取考重?点高中的学生非凤毛麟角。
斩断孩子们的升学捷径,也在很大程度上,让普通家庭,无路可走。
不知怎么,林朝夕想到自己。
芝士世界的她曾经是个孤儿,念的是红星小学,最后通过晋杯赛保送名额,才最终进入安宁实验初中学习。
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呢?
中·林朝夕大概会进红星中学,未来道路也几乎清晰可见。
她不清楚,裴之在说这段话时是否想到了她,但很可能不止是她,还有他身边那么多的朋友,他们都是这么一路走来。
台上的的少年人握着话筒,卫衣袖口拉上了一些,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和格纹衬衣,更上一些,是他光洁的手腕,他缓缓开口:“学校只想挑5%的聪明学生,却意外导致全社会的奥数热潮。但无论是您论文中描述的社会现象还是您刚才的回答,都似乎在说,有‘95%’普通学生和家庭,在为5%的微小希望做着?巨大的努力。他们或许是被迫,也可能是主动,这都不重?要,您觉得这是疲劳和负担,我认为这本身就非常了不起。”
裴之微微欠身,他几乎从头到尾都在提问,只有这么一段简短的观点陈述。
这段话如果由善于演讲者说来,肯定慷慨激昂,可无论是裴之的表情还是音质,都很从容不迫。
甚至整个礼堂,都因为他的平静,而显得格外安宁平和。
没有人说话。
裴之看向身边的教授,最后说道:“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在真正的数学难题面前,每个人都是穿开裆裤的孩子。奥数可能适合5%的人学,也可能适合10%的人学习,它可能有趣也或许枯燥无论。但无论极具天赋的学生,还是愿意付出极大努力的学生,都理应得到更多机会。这是最大的公平,也我们最大的分?歧所在。”
他说完这段话,将话筒交换工作人员,也就自然而然下台。
却仿佛走在蓝天下和青草间,有徐徐的清风,和山间的松,带着少年人的正直和锐气。
这才是裴之。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