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边的张喆已经注意到松虞的表情之?微妙。
他不禁担忧地问:“怎么了陈老师,是觉得这个纹身师完全不行吗?要不我再换一个?”
松虞:“……不是。先不用。”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短短一行字,微微一笑。
池晏已经对自己玩过许多次这样撩拨的小把戏,而她的态度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拒绝。
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样做好像并不够有趣。
于是她重新按亮屏幕,回复了两个字。
【陈松虞:想看。】
松虞想,池晏一定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这样回答他。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对话框,迟迟没有新消息发过来,他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而上面的状态则反复地在“输入中”和空白之间切换。
松虞不禁笑意更深。
接着她慢条斯理地补完了这句话。
【陈松虞:你的设计图。】
屏幕上的“输入中”立刻戛然而止。
她笑出了声。
从张喆的角度来看,他只能看到陈老师突然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了狐狸般的、微妙的笑容。
在他的记忆里,陈老师这样沉稳的人,似乎还从没露出过如此开朗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他甚至隐隐地感觉自己毛毛的。
好在很快松虞就阖上了手机,转头对张喆说:“这个人不管用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工作态度。
尽管张喆似乎又从“不管用”这三个字里,听出了一点意味深长,但他还是很配合地说:“噢噢,好的。”
不过他又敏锐地注意到,接下来的时间里,陈老师的手机时不时会响起来。对方的热切态度,颇有些让他回忆起,当年自己在李丛手下工作时接到的绝命连环call。
但陈老师却既不看消息,也?故意不关机,只是任由对方继续源源不断地向自己发来消息。
而她始终气定神闲,笑得意味深长。
*
一回到酒店,松虞就将自己锁进了卧室里。
但她还是得加班。
于是深夜里,一盏小夜灯照亮了她面前的投影:
上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刺青图案。
各式各样的花纹,或繁复,或妖媚,盘踞在光裸的后背上,栩栩如生到令人不寒而栗。
她在暗网上找到了一部关于刺青的纪录片。但因为题材太过于小众,年代和创作者都已经不可考,只能隐约知道,这是拍摄于十几年前。
纪录片里介绍道,尽管科技在进步,但刺青艺术仍然还保留着最古老的传统。
这是因为,当代还迷恋着刺青的人,多半不是爱其工艺,更是爱那种刻进身体里的痛苦。
于是不少刺青师,甚至不是用机器,而仍然坚守着最古老的针——又长又尖的针,一针一针,刺进皮肤里。这是一种折磨。但折磨与痛苦本身,便是艺术。
遗憾的是,当刺青渐渐沦为一种行为艺术,自然也就很难再出现什么好作品。
松虞蹙着眉看到了最后,只觉得全无收获。就在此时,一幅画却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一只疯狂的怪兽,似人而非人,圆睁着怒目,每一个毛发,都像刺猬的尖刺一样竖起来。祂正在囫囵地嚼食着一个年轻男人。两只手紧紧地攫住雪白的后背,鲜血顺着失去头颅的脖子,不断往下流淌。
这画面极其暴力、邪恶和疯狂,但也?太具有视觉冲击力,让人一望而生魔怔,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纪录片里的对白还萦绕在她耳边:“这就是我毕生都想要完成?的作品,但它实在是太危险、也?太邪恶。我拥有过许多客人,但从没有谁胆敢在自己的后背,刺上这样一幅画。哼,世上的人果然都是懦夫……”
松虞看得屏息而入神,根本已经听不到纪录片里的老者在说些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将这幅画截取下来,发给张喆所推荐的那位刺青师。
“这就是我想要的风格。”她备注道。
刺青师立刻回复了她:“抱歉老师,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好,我知道了。”松虞说。
她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所以她立刻将这幅画又发给了张喆,问他能否联系到新的刺青师,再不行的话,找个画家也?可以。
之?后又将这幅画给打印了下来——不知为何,松虞就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它变成?颜料与实体时,会呈现出怎样的质感。
打印机在书房。
她又回了张喆几条消息,这才直起身体,打算过去拿画。
但就在此时,松虞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咚。咚。咚。”
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叩着门板,十足耐心,充满节奏韵律。
像一只胡桃木鼓槌,轻轻敲击着薄薄的手鼓。
声音沉而闷,却兼具某种奇特的穿透力。
这个时间,除了池晏,她想不到还能有谁来敲自己的门。
——但是他竟然还会敲门。
这似乎已经让人足够诧异。
不是早说有她的房卡吗?
松虞轻哼一声,扯了扯唇,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过去开门。
客厅里没开灯,池晏站在一片黑暗里。半明半暗的锋利轮廓,全被卧室的一点幽光照亮。
他还穿着那件柔软的黑色睡袍,头发微湿。碎发间的水珠闪闪发亮,亮得令人心惊。
另一只手则低垂着,正握着那副画。指尖也?沾了水,紧紧地攫着单薄的纸,边缘一圈湿痕。
松虞以为他是来给自己送画的。
“多谢你了。”她说,要将它接过来。
他的手却往后一缩。
“你……怎么会有这画?”池晏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松虞随口道:“网上看到的刺青图,觉得很好看,就保存下来了,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电影里。”
池晏的语调有一丝古怪:“嗯?你还想用到电影里?”
松虞:“是啊。”
她抬眸看向池晏,却察觉到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似乎比平时更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