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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三

楚沅已经十九岁,是个能够决定自己人生的大人了,聂初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在听见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的那番话的一?瞬间。

他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荒原之?上,阳光渐盛。

这里看着?荒凉,可一年四季却从不缺踏上这片土地的人,来往的游客也许都听过那个存在于千年之前的夜阑古国的某些传说,却也只能在脑海里想象那个国度。

“魏昭灵,你说我要告诉爷爷,你就是他们聂家要守的王吗?”楚沅远远地看着?那老两口在旧城墙那边的身影,忽然问身边的人。

魏昭灵闻声也不由抬眼去看聂初文的背影,他的嗓音清泠平静,“你不是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嗯,他年纪大了,守着?个不清不楚的祖宗遗训,却一直等不到结果,转眼之间就大半辈子过去了。”楚沅说。

“那就不要告诉他。”

魏昭灵看着?那个老人拿着相机四处拍来拍去,他轻启薄唇。

楚沅偏头望他:“为什么?”

“一?千三百年已经足够了,”

鬓边的浅发微微拂动,魏昭灵微眯起眼睛,好像在看这片荒原最遥远的尽头,“时间太久,当年巫阳要他们守着?我的使命于他们这些后代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说着,他冷白的面容上浮出些浅淡的笑意,他低下眼睛去看眼前的她,“这个真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如果一?定要让他知道,那么他对你我之?间的关系,又要如何看待?千年更替,他的一?生都在华国,难道还要他来做我的臣子吗?”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就这样吧沅沅,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就永远不会觉得不安,他是你的长辈,这样一来,他才能在我的面前也做一?个平凡的长辈。”

在这里,夜阑早已成为不可回溯的历史,既然如此,他也该还给作为他守陵人的后代彻底的自由。

他回过神?,才发现身旁的女孩儿在久久地盯着他看。

他不由微弯眉眼,“怎么了?”

楚沅忍不住扬起笑脸,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把你扭曲成一?个暴君,历史上那些人可还真是费了不少笔墨。”

谈及各家野史上那些描画的所谓他的暴君行径,魏昭灵从来都显得过分?冷静,好似局外人一般,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世人的毁谤还是赞誉,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从来都只会看中自己的目的达成与否,其他所有,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阳光终于蒸发了这荒原之?上的层层雾气,在周围人的笑闹声中,楚沅牵住身旁人的手指,内心里反倒有一?种难言的平静。

魇生花还在她的手腕,可她却再也听不见?曾经那座城里任何一?丝热闹的声音,连枯哑的胡笳声也再不能闻。

——

从留仙镇回去后不久,楚沅的高考成绩就出来了,分?数意外的还算不错,收到京都的临江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李绥真和张恪他们硬是张罗着?弄了席面。

几乎朝里所有的夜阑旧臣们都来了,他们送的礼物在一起都快堆成了小山,张恪还特地写了幅字赠给她,而李绥真则把当年举荐自己的恩师赠给他的一?支玉笔送给了她。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番从死到生的奇遇,都是这个阴差阳错得了魇生花的姑娘为他们创造的。

而他们也愿意如长辈,如知己一?般去待她。

在楚沅二十一?岁那年,新生的夜阑终于要迎来他们年轻的君王千年来唯此一?次的大婚。

而大婚前夜,何凤闻风尘仆仆地从南陵河洛镇回来,没有顾得上休息便连夜入了王宫,进了乾元殿拜见?魏昭灵。

“王,河洛镇原是南陵最偏远最穷困的苦寒之?地,但自数月之?前地方报上来积雪融化,冻土回温的消息后,我奉您之命前往河洛探查至今,发现那里不但冰霜开始消融,就连河洛以北常年盘踞的瘴气也开始慢慢散去,”

即便因为舟车劳顿已经一?身疲态,但谈及此处,何凤闻面上还是流露出了激动振奋的神?色,“王,瘴气消散之后,臣便带着许多人往前探过路……王,在那瘴气之?后,有一?弯如月亮般的江河,而那河岸对面,原来还有大片辽阔的土地!”

魏昭灵闻声,他不由抬起眼帘,“果真?”

何凤闻点了点头,“王,臣已同下属去对岸探过,后续也派了直升机过去,那里没有什么人烟,但总的面积算起来,却是现在的夜阑的两倍!

何凤闻已经离开,而魏昭灵在龙椅上坐了片刻,才站起身走下阶梯,在踏出乾元殿门槛时,却又蹲下身在门槛上坐下来。

长长的石阶底下是绵延明亮的宫灯,每一盏都裹着?殷红的绢纱,他不由抬首去看那被青檐遮挡了一?半的月亮。

如此清莹的华光如霜一?般洒在檐上,他久久地看着?,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极淡。

直到他看见?石阶底下,有个姑娘一?步步地迈上阶梯来,他那双眼睛里好似才有了些涟漪。

她已经在他身旁坐下来,魏昭灵弯唇,轻声问,“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我听李叔说,何将军在河洛那边发现了更辽阔的土地?”

楚沅原本躺在床上跟名为“夜阑著名且油菜花的大官”微信群里的人聊天,这是无关政治的摸鱼聊天群,不是上班时间,李绥真发了好长一条的语音没人点开听,只有张恪敷衍又随意地回了个“嗯”。

“老张你嗯个屁啊!!你知道我发什么了吗???”这给李绥真气?得火冒三丈。

他们两位老丞相当年在朝廷里斗嘴的时候,哪里想过有一?天,他们还能在微信群里斗表情包。

他们斗图的时候,群里根本没有人敢吱声,只有楚沅发了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又百无聊赖地点开了李绥真的语音消息。

然后她就知道了这么个大消息。

“嗯。”

魏昭灵应了一?声,那双眼睛又在看不远处,他的目光有些缥缈难定,“你说这天道究竟是何意?它究竟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要夜阑活?”

宣国种下了打破时局的恶果,于是天道选择了他来结束宣国长达千年的罪恶行径,宣国一灭,天道又下一?环,用一个谢清荣来将他推入死局。

至于谢清荣,他亡灵之身,终是要消耗光所有的血气?,逃不开一?死。

这就是天道的棋局。

它手底下每一颗棋子,原本注定无人生还。

楚沅打乱了这死局,硬生生地为他换来了一?线生机,而今,偏偏河洛那千年未散的浓厚毒瘴散尽,还展露出更为广阔的另一面。

他一?时反倒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天道手中欲碎的棋子,还是真的得到了眷顾。

“这很?奇怪吗?”楚沅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你不愿意为了争夺故土而掀起战乱,也没有破坏结界让世界陷入混乱,你重新修订律法,让这里贫苦的人也有了可以努力改变生活的方向,让每一?个子民?都能受到同等的尊重,”

“你在努力做一?个好王,老天又不是看不到。”

魏昭灵听见她的声音,不由偏头看向她,他眼底浅淡的笑意里多少还藏着些无奈,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巧言令色。”

“我可没有吹彩虹屁,全都是真话。”

楚沅说着伸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往石阶底下走,她扔下一?句,“我回去了。”

但魏昭灵看她走下几级阶梯,忽然又回过头来看他,那殷红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他听见她唤了一?声,“魏昭灵。”

“嗯?”他轻轻地应。

她笑得弯起眼睛,好似这夜的星子月华都浸润在她的眼瞳里,临着这般凉爽的夜风,她问:“你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也不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反正我肯定会开心得睡不着?。”

她也没有等着?他的反应,说完就转身往阶梯下跑了。

魏昭灵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他不由地失笑一?声,好似心头的那些迷惘都已经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夜风拂过他的侧脸,他轻靠在门框上,用手指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那枚小龙人挂件。

半晌他垂下眼睛,

又莫名地笑了一?声。

在这样漫长的夜,他也同她一样无心睡眠。

翌日天光未破,楚沅便被春萍和蒹绿她们从被子里给抓了出来,她人还没清醒,就已经被洗漱妥当,穿好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裙,坐在镜子前上妆。

大殿之?外早已聚集着?许多的人,无论是李绥真还是张恪,又或是徐沛阳他们,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君王大婚,举国同庆,夜阑各地都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赵家主。”李绥真看见?赵凭霜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便转了转眼珠,随即迎了上去。

“李大人。”赵凭霜朝他点头。

“赵家主身为华国人,还是少来我夜阑为妙,我们夜阑与结界之?外的一?切还是要少些关联。”李绥真看着?容镜走了过来,便故意说道。

“李大人……”容镜听了果然皱眉,他才开口,却被赵凭霜扯了一?下衣袖。

赵凭霜冷静的眸子再度看向李绥真,“李大人是怕我们世家将结界这边的事情透露出去?”

“这个嘛……”李绥真仰着脑袋,眼珠往上瞟,摸着胡子拖长声音。

“如果是因为这个,李大人大可放心,”

赵凭霜说着便拽过容镜的手臂,将他拽到自己身旁来,“他就算是你们堵住我嘴的筹码。”

“有他在,这个秘密只会烂在世家人的肚子里。”

容镜双目微瞠,他低眼去看身旁姑娘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他的脸颊竟也在此刻有些发烫。

“哎呀,赵家主这是要和我们夜阑联姻啊?”李绥真再憋不住笑意,那双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我看赵家主和容小将军也般配,挺好!挺好!”

赵凭霜这才察觉到李绥真刚才的那番话原是故意,但她抿了一?下嘴唇,原本抓住容镜手臂的那只手下移,纤细白皙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牵住了他。

容镜呼吸都有些凝滞,他身体僵直,脑海里一?片空白,但当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她的侧脸,

半晌,

他移开目光偏过头,却不由地收紧指节,回握她。

红绸连绵,晴光正好。

所有夜阑的旧臣终于看见?他们的王从长长的石阶底下牵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走来。

他们看着?那一对新人走上石阶最高处,便随即躬身伏拜,齐声大唤:

“臣等拜见?吾王,拜见?王后!”

魏昭灵抬了抬下颌,李绥真和张恪率先?站起身,其他臣子也连忙站起来。

春萍忙将托盘奉到魏昭灵眼前,他低眼轻瞥,随即便伸手将托盘里的那枚玉符拿起来,递到楚沅眼前。

那是象征王后身份的玉符,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尾翎羽,更由他亲手镌刻了她的名字,染上金漆后,便在这般阳光之?下显得更为耀眼。

在那么多人的目光注视下,楚沅伸手接过玉符,将它攥进手里,而蒹绿又适时递来了一?柱红香。

或是因为风有些大,楚沅将那红香凑到蒹绿手中所持的烛火间也没点着,她转头一看,魏昭灵已经点好了香。

她有点紧张,手里都是汗,但忽有殷红的衣袖覆过来,他修长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不至于再因为紧张而晃来晃去。

“昨夜真的没睡?”她听见他压低了些的声音。

“可能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吧。”她小声说着?,仰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时红香已经点燃,她松了口气,由蒹绿扶着转身和魏昭灵一起将红香插入那案前的香炉之?中。

君王大婚的礼节有些复杂,等楚沅好不容易完成了所有的事,回到寝殿里时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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