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金鑫和钱艾呆立在门口,心像被带着刺的车轮碾过,碎成一块块,鲜血淋漓。
被扇巴掌的不是他们,他们却宁愿,是他们。
啪。
啪。
啪……
巴掌声?的频率慢慢变缓,那身影像是疼急了,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每一次扇下去,都要比上次迟疑的时间更长。
“我错了”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微弱。
终于,他彻底停下来,颤抖着轻轻抬头?,望向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监视者。
况金鑫和钱艾,也随之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虚空处。
就?在这一刻,那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荡里,忽然慢慢凝聚起一个黑影。那影子?的身形一看就?是成年男人,高大而威严。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况金鑫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是池映雪的父亲,哪怕只有剪影,他也认得!
黑影歪头?看了看瘦小?的身影,下一秒忽然扬起手。
小?孩儿的身影猛然一震,再度狠狠扇向自己:“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比先?前更密集,更用力。他的恐惧盖过了犹豫,那一下下扇着自己的巴掌与其说是在反省,不如说是哀求,哀求对方别亲自动手,他可以自己来。真的,可以。
况金鑫和钱艾再难以忍受,此?刻的两?个身影,在他们眼里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人!眼前的一切都那样活生生,血淋淋!
二人冲进?房内,况金鑫直奔那瘦小?身影,钱艾则朝着高大的男人侧影破口大骂:“你他妈根本就?是个畜生——”
随着这声?咒骂,金钱镖凌厉而出,比钱艾更快袭向高大黑影,犹如一柄尖刀!
黑影躲闪不及,金钱镖正中?他面门!
就?在被击中?的一刹那,黑影无声?无息散了,金钱镖穿透四散尘埃,“咚”一声?,钉在了地砖上。
旁边,况金鑫已经将瘦小?的身影用力揽在怀里。
和先?前的屋子?一样,他还是看不清小?黑影的脸,甚至连他的身体都没?办法切实?触碰。他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团柔软、微凉的雾,他知道他在,可他不能用力,一用力,就?抱住了自己。
就?这样轻轻环着,小?黑影停下了扇自己的巴掌,可嘴里仍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
况金鑫打断他:“你没?错,你没?有任何错……”
他的眼睛酸得厉害,嗓子?苦得厉害,要极力克制,才能让声?音不变调。
“我错了……”
“你没?错。”
“我错了……”
“你没?错!”
对话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就?像小?球在摩擦力为零的直道上匀速前行?,永远不停,永无尽头?。
钱艾想阻止,可看见况金鑫眼里罕见的执拗,到了嘴边的“别白费力气?了”,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机械性的对话可能重复了成百上千遍,惯性前行?的小?球,终于停住了。
“我……没?错?”
小?小?的黑影仰起头?,犹豫着,迟疑着,声?音带着轻颤,那是已经成了灰烬的希望里,最后一丁点火星。
“你没?错。”况金鑫第一千零一次重复,也是第一千零一次坚定。
钱艾蹲下来,毫不犹豫道:“错的是那个王八蛋!他根本就?不配当?爸!呸,他连当?人都没?资格!”
熟悉的鹅黄色光晕,在屋内亮起。
况金鑫怀里的黑影散了,散在摇曳的烛光里,散在渐渐温暖的空气?中?。
钱艾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两?次了,蜡烛一来,小?黑影就?消失。但他现在也无暇去琢磨深层含义,谁也不知道烛火什?么时候熄灭,趁着有亮,赶紧找徽章才是正事。
见况金鑫还蹲在地上,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发呆,钱艾一拍他肩膀:“别愣着了,还是照旧,你找墙,我找天花板和地砖。”
况金鑫沉默起身,他还没?从先?前的难受里缓过来,但知道轻重缓急,仍是安静走?向墙壁,迅速查找起来。
钱艾叹口气?,没?再刻意搭话。
别说况金鑫,他现在心里都堵得厉害,张嘴就?想骂人,抬手就?想给那畜生一棍子?。
沉默的徽章搜寻,很快告一段落,和上一个房间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天,地,人,和。
现在只剩下[和]字房了。
况金鑫和钱艾站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前,抬头?看着刻着[和]的木牌,觉得特别讽刺。
和。
这一幢宅子?,这一间间暗房,哪里有“和”?
他们只看到疼痛,恐惧,冰冷。
抬手摸上门板,钱艾破天荒犹豫了,他不知道里面还会看见什?么,这种不确定,竟然让他心慌。
转头?看况金鑫,他苦笑着,试图用调侃,冲淡一些忐忑:“我好像对开门有心理阴影了……”
况金鑫一点犹豫没?有:“钱哥,如果开开门里面还有那个大黑影,你就?直接拿金钱镖收拾他。”
钱艾头?回见这么爆裂的况同学,一时倒迟疑了:“万一这回黑影是好人呢?”
“不可能。”况金鑫斩钉截铁。
那一声?声?“我错了”重又在耳边回荡,钱艾眼底沉下来:“行?,听你的。”
“吱呀——”
门板应声?而开。
一股食物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人瞬间反胃。
两?伙伴一起捂住自己口鼻,定睛往屋内看。
这一次,房中?央没?有人。
那抹单薄、瘦小?的身影缩在墙角,捧着一大碗看不清的食物,正在猛地往嘴里扒拉,仿佛那是山珍海味,速度稍慢一点,就?会被人抢走?。
可钱艾和况金鑫,只闻得到食物坏掉的酸味、臭味,就?像饭店后门一车车拉走?的泔水。
那身影瘦得皮包骨,比前两?个房间的黑影,更小?,更弱,尤其他还缩在墙角,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个孩子?,更像是黑暗中?的野猫野狗,饥肠辘辘,瘦骨嶙峋。
“我不行?了,我看不了这个,”钱艾别过头?,用力吸一下鼻子?,“这是假的对吧?”他像是问况金鑫,又像是说服自己,“这就?是梦,是幻境……”
他嘴上不停,可越说,心里那个认定的感觉就?越强烈。
这就?是池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