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贺文茵却再也没能振作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溃不成军,索性病了些时日,在江岄的叨叨扰扰的安抚中,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阿姐,你有心事?”他直截了当,毫不遮掩问道。
贺文茵只想着躲开盘问和他热切的眼神,回问道,“那晚你究竟为何受伤?”
这一招果然很是管用,尽管江岄知道她不出出卖自己,但还是乖乖闭了嘴,含含糊糊地挠了挠脑袋。
自此,江岄再也没有问过她,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了何人?
只是这少有的平静日子又被打乱,贺文茵记得清楚,那日正值端阳,皇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各位朝臣,更是为了迎接凉州公主的到来。
临近宴会之前,寂芳姑姑终究不忍心,轻声在她耳边叮咛了几句,告知她如何巧妙地避开众人的瞩目,毕竟以她出挑的容貌,是很容易被帝王相中的。
她谨记在心,更知晓只要安安静静地伺候完这场端阳宴,便算是躲过一劫。
极尽奢华的端阳宴,歌舞升平,丝毫看不出因平定边疆战乱而元气大伤的样子。觥筹交错中,贺文茵一眼就望见了尚书徐尚德,这个令自己敢怒不敢言的人,她心中有恨意,而现实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都会是无谓的牺牲。
群臣皆已入宴,唯独太子殿下迟迟不见身影。贺文茵无暇多虑,只是低着头,神色平静地往杯中添酒。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的皇帝环顾四周,双眼略带一丝疲惫,缓缓开了口,“太子呢?”
一旁静立着的总管太监朱适连忙躬身,“回皇上的话,已经命人去请了。”
贺文茵听见皇帝的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生气,一丝丝的怒气。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如凉月般清冷的笑声传入大殿,“儿臣来迟,还望父皇赎罪。”
众大臣们听到声响,赶忙齐刷刷跪倒一片,贺文茵只觉有个身影,如疾风一般,从人群中央走过,又听见皇帝一声,“众爱卿平身!”于是乌泱泱起来了起来一大片。
“小诀,这位是凉州的永宁郡主。”皇帝浑厚响亮的嗓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大殿的中央立了一位身着绯红色骑装的女子,脚踏黑褐色鹿皮短靴,眉宇间是浑然天成的英气。
见此情景,在座的大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永宁郡主的出现,无非是凉州国主为了避免两国再次交战的无奈之举,和亲。
大殿上静得可怕,许久的沉寂之后,已落座的太子霍成诀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至永宁郡主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虽眉眼带笑,可深如潭水的双眸里,似乎隐约藏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轻蔑。
贺文茵只是低头添茶倒酒,对大殿之上的谈话,并未用心去听,恍惚间,只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拉,却是同在尚衣局的宫女暮雨,她双手捂住小腹,神情痛苦,低声央求道,“文茵姐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能否接替我一会儿?”
还在犹豫时,暮雨已不见了人影,贺文茵这才记起,她原来是为太子殿下斟酒的。
那个一个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亦是眉眼如画,风度翩翩的少年儿郎。贺文茵再平静不过的心,如同小舟遇了急浪,无休止地颠簸起来。
她终于挪到了他的跟前,手执酒壶,对着桌案上的琉璃酒盏,开始慢慢斟酒,一瞬间酒香四溢,冲散了她所有的镇定自若。
无意间的手抖,酒盏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往地上飞跃了出去,一声脆响,原本笙歌鼎沸的大殿一下子落入了死寂当中。
自然,太子也注意到了这个如同受惊小鸟般瑟瑟发抖的身躯。四目相对的瞬间,贺文茵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地厉害,连忙跪倒,双手伏地,“奴婢该死。”
群臣面面相觑,他们好奇的是,一个鲁莽的奴婢,惊扰了一个喜怒无常,阴鸷狠戾的太子殿下,该会是什么下场?
贺文茵伏在地上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眼底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掂起她的下巴,语气如同三尺寒冰,令人闻而生畏,“你在害怕什么?”
一旁的寂芳姑姑见此情形,赶忙跪行至跟前,“太子殿下息怒,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下人,还望殿下恕罪。”
“恕罪?这是我最喜欢的酒盏,即便是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也难辞其咎啊!”
他的声音很是好听,轻轻的,柔柔的,却像春风刮过十里冰封的湖面,字字锥心刺骨,那是一种苍白且无力的空灵。
突然间,轻轻掂着的那只手改换了方向力道,贺文茵只觉下巴被死死地扣住,有些难以呼吸。
“太子殿下息怒。”寂芳姑姑接二连三地磕着头,苦苦地哀求着。
大殿之上仍旧寂静一片,贺文茵费力地抬起头来,她想看看,临死之前她想知晓这个能随意主宰他人生死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模样?她想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