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安全啊。”梁主任像叮咛小金那样说了一句。
“嗯。”谢逊闷闷地用鼻音答应了。
这一句温暖到肺腑的、谢逊听熟了梁主任叮咛小金的话,令他从心底泛起了感动。他记得梁主任这些年在普外给自己撑起的那一片天,明白他对自己的爱护,更明白今天是梁主任对自己的再次提携——等着自己回到省院去主刀肝移植。
这是要在全国刚刚开展起来的肝移植手术中,把自己托上去,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逊抬眼看看苍茫的旷野,低头看看手机电量,他抓起脚下的小包,翻出备用电池换上,然后确定震动、铃声都是开着的,才握着手机阖上眼睛。
天色渐暗了,出租车司机打开了车灯。明亮的大灯刺破夜色,照亮一望无际的前方道路。
*
泌尿外科的那两台肾移植手术都很顺利,开放吻合好的动静脉,很快就见有黄色的尿液泌出。等台上完成了后面的关腹等步骤,手术室护士在患者过车前换了尿袋。看着缓缓流进新尿袋的尿液,已经变成鼓舞人心的淡黄色了。
手术成功的欢乐让手术间的气氛为之一松。
王大力很有眼色地说:“许主任、王主任,你俩去冲澡,我送这患者回隔离室。”
“好啊。”王大夫匆匆下了临时医嘱,交代王大力说:“让护士先给这个,我洗完澡就回去下长期医嘱。”
“是。”王大力接过病历,将临时医嘱那页折叠了,把病历本塞到患者的脑袋下。
王大夫和杨大夫一起去冲澡,杨大夫他连香皂都没用,冲巴冲巴就算完了。他急着回科里看术后的患者。
“老杨,今天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王大夫一边抓着力士香皂往身上擦,一边对杨大夫说安慰话。
杨大夫深呼一口气,使劲儿地在脸上揉搓了两把,他用这些动作来回答王大夫。
但王大夫好像领会错了杨大夫的意思,他继续按着自己心里的思路说:“主任今天整的这事儿吧,这也太他M的过分了。好不好的,就是你泌尿外科没单独立科,但你也早晋完副主任医师了。该给谁换肾,不该给谁换,标准怎么制定,手术患者怎么安排,这都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事儿。”
杨大夫掀掀嘴角没说话。他是真不想跟王大夫多说这类话。俩人共事十几年了,谁什么性格什么做派,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最近这一两年,才算是真的领悟到了当初罗大姐对王大志的评价,是多么地中肯到位。
小的、琐碎的事情不提,就说自己儿子跟李嫣然搞对象的那事儿,要不是他“好心好意”地跟自己挑开了,自己能去问儿子吗?儿子能觉得跟李嫣然感情不到位分手吗?
艹
谁搞对象不是衡量了双方基本条件差不多开始交往的?刚交往的时候哪有什么感情。感情不是慢慢处出来的吗?等自家儿子和李嫣然处久了,俩小年轻的都长得过得去,俩家也都没什么拖累,俩人也都是上进的性子,日久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是不?
偏自己那时候看不穿,偏自己没能沉住气,偏自己瞎着急,偏自己傻……杨大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埋怨过自己,要是自己不去问儿子,儿子能那么急闹闹地跟李嫣然分手吗?没准俩人早就洞房花烛,自己也抱上孙子了。
可是现在,只要想想儿子还是单蹦儿的一个,那边李嫣然和石屹抱着孩子的幸福生活,想想石主任的孙子长得像李嫣然的小模样……唉!自己都不好再去老石家。
杨大夫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
唉!算了,念及王大夫当初也是“好心”,哪怕自己跟王大夫处得来,这些可能涉及是非的话,那也绝对不能接茬。就像罗英儿提醒自己的,泌尿外科没立科之前,夹着尾巴做人好了。
至于王大夫的好心,那就权当是大风刮过吧。不然说不定哪天就又被带坑里了。
杨大夫关水拧毛巾,他说:“大王,你自己在这儿慢慢洗了。我得回科里了。这俩术后的我得自己看着。”然后他不等王大夫回答,就套上洗手服匆匆走了。
小黄今晚没捞到手术上,让他看术后的患者,还是算了吧。自己赶紧去替换儿子是真格的。
急匆匆走掉的杨大夫,那一步赶一步的模样,落到王大夫的眼里,就像那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王大夫不悦地闭嘴,那香皂使劲擦。在擦了满脸满身的泡沫后,他闭着眼睛转回身拧开热水,先冲了手里的香皂,然后开始冲洗身上的泡沫。
略烫的热水驱走了一些他的不爽。他啐了一口流进嘴里的水,心里暗道杨大夫太熊!那么来钱的道被陈院长和梁主任联手堵上了,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手术前就跟梁主任理论几句能怎么地?
梁主任还能停了他的台,不让他做肾移植吗?
但想到这句话的王大夫,突然愣住了。他愣在淋浴喷头下,直到水流让他迷了眼睛,他才缓过神,他才想到杨大夫怕什么!然后他暗暗叹了一句,杨大夫敢跟梁主任硬顶的话,梁主任还真可能停了他做肾移植手术的权利!
现在没人给老杨撑腰了啊。本来自己能分到一杯羹的美事儿,这回少了一个进项了。
操!
这普外啊,被梁主任整得成私立王国了。
许主任和卞主任一前一后进来了。
“咦,大王,你还没洗好?我看老杨都回科里了。”许主任挺诧异的。
“王主任,你不是下台挺早的吗?是看手术室这洗澡不要钱,就使劲祸祸水啊。”卞主任笑着跟上一句。
卞主任这话就暗藏利剑了。因为王大夫晋的副主任医师,听说是杨卫华出头帮忙了,院里的职称评审委员会就通过了……呸!就他那水平也配晋副高?呸呸!长得好,离婚了还能勾得前妻余情未了、继续吃软饭?
王大夫笑嘻嘻地说:“卞主任,我可不敢当你这声王主任。”然后他顺嘴胡诌了一句回答许主任:“我这就走了。手术室水大,在这洗澡自然比在家舒服了。”
许主任没接王大夫的示好,他帮着卞主任:“大王,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也是副主任医师了。”
王大夫笑笑没再搭理一向跟卞主任共进退的许主任。
卞主任和许主任俩本来可以在家休年假的,接了梁主任的电话说可能有肾移植,立马就回科里了。结果确定换肾人选的权利被收走了,他们就只能得到作为助手的手术提成。艹他祖宗的,那才几块钱啊。
俩人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王大夫笑过就关水,然后快步离开了,不给他俩向自己宣泄不满的机会,徒留卞主任和许主任在他背后白瞪眼。
“这小子,晋了副高,尾巴就翘天上了。”
“可不是怎么地。再不是前几年那个时刻要被淘汰去分院的瘪犊子模样了。”
……
王大夫听到没?自然不会听到的。
但他能猜出来这俩正高的主任医师会在背后说自己什么。
可他在乎吗?
自然不会在乎的。
他心里的想法是:你俩这一对的怂货!
别看你俩跟梁主任一样是主任医师,可梁主任他安排你姓许的正高来给我这你看不上眼的副高做助手,你敢不来吗?你敢在手术台上不好好地给我做助手、不玩活计吗?
至于我能晋上副高,那是我本事,你管我怎么晋上的呢!你眼气啊、你不服气啊、你有千般万般的想法啊,你憋回肚子里去吧。憋死你个老不死的。哼哼!一辈子抓不上槽的老背晦。我要是搭理你们俩,跟你们俩较劲儿,我那才是吃饱了撑的呢。
王大夫嘴角噙笑,脚步轻松地离开手术室。他也要去看看才做完手术的患者。他不仅要把规定的医疗文件及时写好,另一个嘛,他想自己是术者,把该做的手术完美地做好了,可该说的还没跟患者和家属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