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找了那天认识的警察,给罗介亭他们几个买了一个卧铺包厢。还是那俩警察帮忙,把他们几个送上了火车,令他们躲过了在拥挤的旅客中推搡上车的艰难。
郎中叮嘱赵铁蛋:“火车上你机灵点儿,有什么事儿多替罗参谋他们跑腿。到了西安,要记得去找挑夫,罗参谋还不能提重物。”
“是。”赵铁蛋答应。他跟着又说:“先生,要是北平无事儿——”
郎中打断他的话说:“我会捎信给罗参谋的。你好好跟着他读书认字。”
但他和赵铁蛋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七、八年。
火车启动了,郎中和送他们上车的警察再也看不到了,罗介亭疲惫地躺倒在卧铺上。白丽梅赶紧上前帮他脱外套衣服,赵铁蛋也很有眼色地去帮忙脱鞋,好让罗参谋能躺得舒服点。
奶娘给罗介亭泡了一杯郎中配的药茶,叹道:“姑爷,要不是老太爷子昔年义薄云天,伸手救了郎中他父亲那一大家子。如今啊——”
罗介亭靠在白丽梅用两床被摞起来的被垛上,笑着接话道:“那我可能早已在南苑化成白骨了。是不是?”
奶娘点头说:“前人栽树余荫后人了。”
罗介亭接过药茶,慢慢吹着,轻呷了一口说:“奶娘,往后再别说我祖父义薄云天的话,他那是收了银子办事儿,是应该的。”
“先生也是收了钱办事儿的。难道我们还能不感谢他了?”白丽梅轻嗔一句,接着忧心忡忡地说:“倒是先生这时候回去北平,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罗介亭安慰她说:“丽梅,你放宽心。先生回去坐堂应该无妨。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病啊。日本鬼子再怎么没人性,也不会把郎中他们这样少不得的人怎么样。再说先生是个谨慎的人,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靠着他呢,不安全他是不会回去的。”
“是啊,日本人也没把东北三省的人杀光。有用处的人,他们还会给条活路的。只是不知道老太爷子他们怎么委屈呢。”奶娘又给白丽梅泡了一杯药茶。“姑娘,这是先生特意给你配的。”
白丽梅端着药茶,坐到罗介亭对面的铺位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她顺嘴跟挨着自己坐的奶娘,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罗介亭对奶娘那没把东北三省的人都杀光的话哂笑。但她不想跟奶娘辩驳。事实上,不知多少人是这么认为的呢。跪下当亡国奴苟且偷生,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生不如死。但对那些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的奴才,可就未必不能忍受了。
罗介亭喝完药茶,回身把被子展开,奶娘抢在白丽梅的前面,帮着罗介亭盖好被子,把另一床被子抱回来。等罗介亭闭眼要睡了,她放低声音对白丽梅说:“姑娘,你也歇一会儿吧。”
“好。”白丽梅答应着准备去上铺。奶娘拦住她说:“你躺下面,姑爷有什么事儿。你也方便照料他。”
白丽梅知道奶娘的身手,见她这么说便也就由着奶娘到上铺歇着了。
赵铁蛋伶俐地去插上门,然后爬到罗介亭的上铺,三下两下就钻进了被窝里。他侧脸看奶娘合眼,像是睡着了的模样,罗太太又是背对着自己在整理床铺,就放心地去抠自己的裤腰带,在被子里一个一个地去数他的家当。大部分是他爹给他的救命钱,这部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的。还有一小部分是郎中折价给他的毛驴钱。
虽然这些钱在他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一笔巨款,但这笔钱要花到罗参谋送自己去北平。赵家老爷和郎中有旧,但是罗参谋可不欠赵家老爷什么。唉!也不知道这笔钱够不够呢。真愁人啊。
他的下铺,合眼假寐的罗介亭也在想银钱的事儿。
梨树县老家的家产,父祖在9.18那年开始,就陆续卖了不少,都捐给东北军等做抗日的军资。如今剩下的那些,也就够祖父母和父母亲的日常嚼用罢了。几年前带着妻子过来北平求学,差不多都是大哥和二哥资助,这也是他停下学业去参军的原因之一。
虽然那学生兵一个月只有三块大洋,可自己在团部当参谋,就不是那个数了。但妻子这次求郎中出手救自己,差不多是把这几个月的积蓄都用完了。便是自己不说,妻子心里也是有数的。
“咯噔、咯噔”,火车车轮在铁轨交接处发出有规律的震动声。罗介亭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到了西安以后,是继续上学呢,还是在当地谋个差事做?不等他想出个究竟来,尚未完全恢复的他便在火车的晃悠和咯噔、咯噔的震动声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