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太摇摇头说:“我和她是中学同学。她虽成绩不如我,家事也没比我好太多,但是她命好,能嫁给孙军长做填房。不像我顶着姨太太的名头管家,到哪儿都低人三分的。”
白丽梅喟叹:“到底是命啊。不然以你的人品和家事,哪里会嫁得不如孙太太呢。”
程太太被白丽梅一句话说得心里熨帖极了,她满怀感慨:“是啊,人强也争不过命不好。哎,对了,你知道孤儿院的事情吗?”
“我这每天在窝在家里从不出门的人,能知道些什么啊。”白丽梅停下针,看看程太太又接着绣花。
“刘太太没跟你说?那我告诉你啊。”程太太把孤儿院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那些年夫人出面给孤儿院募集善款,有少帅撑腰,没人敢不给夫人面子。每次那个募捐箱一搬出来,大家都得十块八块的袁大头扔进募捐箱里。那时候她啊,夫人吃肉她跟着喝汤。这不去年夫人去陪少帅了,临走就把孤儿院交给她了。那时候我还劝过她呢,怎么也得把那些军长、师长的太太们,凡是在西安的都拉上。”
“她没拉?”
“拉了,挨家去拜访,结果没人肯沾边孤儿院。募捐也有不少人不买她的帐。所以,这一年多她逐渐才难起来了。如今那个成立的那个理事会,等于把她从孤儿院的管理者里剔出来了。要是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但我就担心孙太太还没想明白这里的关窍,仍在家里怄火。”
“那你要去提醒她吗?我看那天她组织的聚会挺好的,非常感动人。”白丽梅在心里回味那天的点心。
“我每天都会过去看看她啊。陪她说几句话。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想明白的。”程太太蛮有把握地告诉白丽梅。“等她病好了,她还没有想明白,那时我告诉她也不晚。那孤儿院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早脱手早安宁。”
白丽梅重重点头。孙太太不管孤儿院了,就没有理由再来催逼自己捐款了。可程太太今天来跟自己说了太多私人密语,她觉得自己跟她的关系还不到那地步。但程太太也有苦衷,她自己不愿意跟各家的姨太太来往的。而各家的那些太太们,也是不愿意跟她往来的。
于是,白丽梅这个跟别的人没什么交往的老乡,就成为她在孙太太之外的唯一说话对象。
*
在程太太的嘴里应该想明白孤儿院之事的孙太太,此时正含泪抚摸反复阅读过的、丈夫才派人送回来的信笺。丈夫在信里要求她尽快搬出现住的王府,换成普通住宅,还特别提醒她:最大是两进三间的院子。让她算着家里的人口数量,带着孩子们节俭度日。俩姨太太可以放走。还要求她必须辞退不必要的仆妇和帮佣。
总而言之一句话,从此节俭度日。
孙家再不能讲排场了。
孙太太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从开始的心如刀割般的不能接受,到后来疼痛慢慢变成了麻木。她的心神全在丈夫信中所言的“此去可能再无相见之日”……等眼泪哭干了以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自己手里的那些钱,不仅要养孩子们,还要供孩子们读书,直到四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
她再是舍不得这座昔年的王府,舍不得这个她生了龙凤胎,坐实了孙府的当家太太之身份的王府,看看那些失去丈夫的高级军官家属,凄惶搬家的仓促,她也要先行这一步。于是她叫了管家过来,把老爷的吩咐告知管家,让管家按着老爷的要求找房子。
管家看从来都非常注重仪表的太太,如今哭过的鼻音还有残余,这令他惊惶起来。等听完太太的要求,他不由就战战兢兢地问:“太太,两进三间的院子可怎么住?我要带着人回去老宅吗?”
孙太太想了想说:“你不用回东北。这府里要是没有你在,我带着四个孩子心里不踏实。你看着先赁个带东西厢房的,给姨太太们带着孩子住。嗯,再加上倒座,你带着司机、厨子住。搬完家之后,雇来的人就结算工钱。家里只留老家这些人。老爷说了,我就只能按着老爷的吩咐做了。”
管家心想自己从有单独的小院,到带着司机和厨子去倒座住,这是从天堂跌落到地面了啊。他犹豫了一下,就没及时回答孙太太了。
孙太太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催促他说:“你先按老爷说的去做,赶紧先找个两进三间的院子,我们好搬过去。谁要问你,就说是为前线筹款。”
“是。我听太太的。”管家听说不打发自己回东北,心里立即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