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太教的高小国文,你们校长可找到人接手了?”
“还没有。是王先生暂代呢。”白丽梅闻弦歌知雅意,接着反问一句:“介亭,你有意?”
“是啊。上午我略看了一下程太太留给你的那些教案,觉得育才的高小学生我还教得来。或者我还可以去私立中学试试教数学和物理。那要看人家有没有空位。”
白丽梅点头:“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给的薪水多。春天乔正纲要报中学时,慧兰因为他每学期的学费比育才还要贵,夏天还准备去他读书的中学应聘教员呢。”
罗介亭知道教员子弟免学费的事儿,便道:“那是应该去,里外差了不少呢。她后来怎么没去呢?”
“那私立中学不提供宿舍。薪水和我们小学基本没差多少。嗯,主要是慧兰在这面教初小三年级、四年级两个年级的英语课。她说算起来差不多也能抵了孩子学费的支出。”
白丽梅把育才小学校的薪酬制度详细地告诉给罗介亭。在罗介亭频频点头认可中,她又接着说:“慧兰觉得自己带孩子租房,她觉得没有在育才住这面安心。所以,夏天的时候她跟我嘀咕了两回,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白丽梅与乔太太关系好,乔太太去中学面试的话也告诉她。但她听说了以后就咽到肚子里,连金文澜都没告诉,怕万一传出去影响了乔太太在校长那儿的印象。
“要是薪水差不多,她自己带孩子,省下的那笔学费和安全比较起来,她还是在这面住着好。现在外面现在乱着呢。”
那是自然的。
省了多少钱,也不如乱世中有个安全的地方活着。
白丽梅看看丈夫,低头又夹起一个饺子,把那想让丈夫在家好好休养的话咽回去。育才的职位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空缺的。若是丈夫能得到金文澜留下的位置,那可就太好了。
她心里这么想的,于是就跟丈夫说:“介亭,你在家先细看看文澜的教案。我下午去跟校长打个招呼,约个时间面试。你是东北大学出身,校长会愿意用你这样的人。”
“好啊。”罗介亭欣然允诺。他笑着道:“教国文没问题。但是小学生的算数和中学生的数学不同。外语我得捡起课本温习一下。这都十来年没碰了。”
白丽梅笑着说:“你还可以教孩子们武术的。”
罗介亭看起来虽瘦,但肌肉结实。昨夜他自己还说亏得这些年没敢扔下祖传的本事……更细的缘由,他说什么也不肯对白丽梅说了。
奶娘就建议罗介亭说:“姑爷,既然在哪儿当教员挣钱都差不多,索性就在这里好了。校园里安全。其实我今年买菜,如果不是买粮买肉的话,我一般也都在后面的校门口那儿买。不是不敢往远了去,是不想遇上抢钱的。唉!”
白丽梅有些时候没出校园了,闻言吃惊地瞪大眼睛,问:“街上居然有抢钱的?”
“是啊。”奶娘的脸色复杂。她叹口气说:“日本鬼子炸毁了那么多的房子,有的人家挣钱的爷们被炸死或炸残了。留下长起来的半大小子,能找到什么活儿干?那些乞儿为了一口吃的,还不就看着差不多的女人、老人,抢了钱包就跑。”
“是他们抢东西啊。”白丽梅见怪不怪。“乞儿这都抢了好些年了。没有八年也有六年了。还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这样的孩子长大了可怎么办。”
“难办!无父母教养,也无一技之长,幼时就流落街头乞讨,这大点儿了就抢劫……”
*
白丽梅在下午的第一节有课。下课后,她去校长室找周校长,说明丈夫想试试金文澜留下的国文教员位置。
“外子小时候开始读的是私塾。每年他会在我家住半年,那时候我父亲会亲自教他读书……”白丽梅把罗介亭的读书经历说给周校长。
“我父亲是前清的举人。”白丽梅为增加丈夫拿到国文教员的机会,只好把家事说给周校长。“我们四平好些年没有中举的了。我父亲中举不好说破天荒,但也是开了几代人的先河。”
周校长立即倾身向白丽梅问:“你父亲的名讳可是上崇下文?”
“是啊。校长认识我父亲?”白丽梅吃惊。
周校长笑笑,马上对白丽梅换了称呼:“世侄女啊,你要是早在求职履历上写明你父亲是谁,我都不用陪你上那么多课了。你父亲少年时进学,我即仰望不已。这么告诉你吧,我和他是同年中举的。他名次在前,而我差点儿就名落孙山。你父亲现在可好?”
白丽梅被校长的话说得愣神。她回过神后,就把父亲这十年的情况略说了说。
“唉!真难为崇文兄了。”周校长知道白丽梅的父亲,那人除了纳多了一些内宠,再无别的可诟病之处。他神情复杂地说:“你父亲那人最是心软,同年谁家里有事儿,他都肯伸手帮忙。他家里有祖产依靠,他做父母官,一定是最爱护百姓的人。唉!我都能想到那些年他为百姓斡旋,在日本鬼子那儿受的窝囊气了。如今苏联进了东北,等赶跑了小日本鬼子,他就可脱离桎梏了。”
校长的喟叹令白丽梅突然知道父亲还有另一面。她想回家就给父亲写信。
周校长接着说道:“世侄女,若你夫婿是跟着崇文兄启蒙的,后来又读了东北大学,你让他尽管来了。对了,今晚你们带孩子到我家吃饭。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崇文兄的爱女和学生。”
校长的热情令白丽梅有些招架不住。
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今晚我们家请冯先生吃饭。改日请校长和夫人到我家喝酒。”
“好。”校长立即答应。
白丽梅脚步飘忽地离开校长室。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与周校长还有这样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