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长安,三五载内我是来不了幽州了,以后遇事你就得自己动脑筋啦。”李溯虽然比她小着一岁,站起来已经比她高了半头,抬手按着她头顶晃了晃,“多吃点,长高点,早点立功受奖,将来有机会去长安看我吧。”
沈小寒特别想飞起一脚踹他,考虑也许真是最后一次见面,也难得严肃道:“你也正经点,都是大人了,不要再耍脾气使性子了,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李溯突然伸臂将她抱在怀里,这拥抱来的突然又短暂,沈小寒还没回过神来,赵王殿下已经畅笑着溜之大吉,独留她一个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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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节度使慕容羲正是大唐帝国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有慕容世家的财力支撑着,在幽州推行一系列新政,整顿吏治,鼓励农桑,严格操练军队,奖优罚劣,将老弱士卒裁减下来囤田军垦养马,此时的幽州军战力卓绝,天下闻名。
北面契丹、奚等部族,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敢大规模南下劫掠了,但是小股契丹悍匪,还是以侵入大唐境内劫掠为荣,似龙瑾姐弟两的遭遇,并不鲜见。
慕容羲请李溯来,一则是商量行程,二则也是想寻他多聊几句体己话,书房里暖香宜人,早摆好了一桌子酒菜果碟,节度使要宴请赵王,府上的大厨当然特别用心,海陆山珍,但凡人间所有的珍馐佳肴,尽都选着尖儿弄了来。
李溯瞧着慕容羲的神色就知道不好,因叹道:“你最好不要劝我离她远点,我今日去辞行时,大寒姐姐今天已经说过我了。”
慕容羲立即展颜微笑,他今天在幽州刺史衙门忙了一早上,倒是不知道李溯去向沈大寒辞行,而她居然也不约而同说了李溯,道:“回来也没见她提……阿溯,忠言逆耳良于行,你就……放下吧。”
李溯默默灌了一口酒,放下二字说来简单,可是……他不知何时起开始反复做一个长长的噩梦,里面有身中无数箭矢的沈小寒,有躺在他怀里气若游丝的沈小寒,那些血淋淋的残影长久缠着他,让他怎么放下?
梦里的李溯,似乎是凉薄而残忍的旁观者,又似乎是痛彻心肺的未亡人,是错过至爱的追悔莫及,也是痛失爱侣的恨意滔天。
梦中回首百年身,碧海青天夜夜心。
慕容羲望着他的神情,深深叹息道:“当年兄长劝我的心情,大概与我如今也差不多……你自幼颖慧,何必寻这种闲事来给自己添堵呢?”
李溯侧首想了些虚词掩饰,道:“我又没想怎么样,看中她坚毅善良忠诚,想收为臂助不可以吗?”
慕容羲无奈浅笑,他向来简单直接,因为迂回浪费时间,但是遇上李溯这种非要耍赖的选手,有时候也颇有无奈之感,“但愿你能坚守本心,过个十年二十年依然记得你是挑选良将美材,而不是特别在意她这个人。”
李溯现在就想承认自己撒谎,他就是特别在意这个人,但是想来只会遭到慕容羲更坚决的反对,只得罢了。
赵王李溯的车驾最终选定两天后的吉日启程,慕容羲带了两千精兵并十余名好手护送,浩浩荡荡出门南下。
时近隆冬,又才历了一场大雪,道上泥泞难行,匆匆行了十余日,才走到汴州附近。这一日从汴州出发才有小半个时辰,便有急促的马蹄声由北向南而来。
队尾押阵的是慕容羲的侍卫龙鳞,他听这蹄声中夹着铃声,知道这是北面有紧急军情,心里立即咯噔一声,勒转马头便向来路迎去。
隔了老远那八百里急足信使瞧见了赵王的车驾旗纛,知道终于是追上了,沙哑着喉咙扬声道:“紧急……军情……契丹侵边!幽州危矣!”
原来自赵王车驾离开幽州之后第十天,契丹大军倾巢出动,狼主遥辇怀德带领五万精兵突袭蓟州,一夜之间城破,蓟州军民死伤近万人,刺史吴阐殉国。
幽州境内狼烟四起,这些契丹贼人并不恋战,以劫掠为主,横扫了十数个城镇之后,将要返回契丹境内时,在蓟州被幽州军副帅赵睿带人抄了后路,歼敌三千余人。
契丹人向来勇悍,折损人手之后反而更凶残,大部分兵力与赵睿所部缠斗,另一路南下突袭击幽州城。
幽州城潜伏的契丹内应趁夜打开了城门,契丹残敌一路直袭,杀到幽州节度史府门口——那是慕容羲的家,有他怀有八个多月身孕的妻子沈大寒,还有他们的大儿沈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