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舍的第一个梦被某个深夜报菜名的家伙承包了,以至于简子星早上迷迷糊糊坐起来时脑袋里还有“蒸羊羔”的回声。
紧接着重物坠落,咣地一声,天花板都在震。
“起床!起床兄弟们!距离上课还有负三分钟!咱屋喇叭坏了!”高昂一边狂吼一边向门口发起一段冲锋,拖鞋piapia的声音回荡在已经空寂的走廊。
简子星:“……”
一屋四人,张僖被子叠的板板正正,明显早就走了。剩下三个复读的无一例外起晚,仲辰比他还秀,竟然眯着眼调了个十分钟倒计时,倒头继续呼呼。
高四第一天,简子星半闭着眼神游到教室门口,昨天的马老师站在讲台上。
“大家好,我姓马,是你们的班主任。”
教室里一片嘈杂,他摆摆手,“咱班绝大多数是英中的老人,应该都认识我吧?哎,我跟你们实话说,带一届高三亏半个肝,我本来想远离高三,去高一养生两年。”
教室里一片低笑,老马叹口气,“算盘打的可好了,谁能想到你们这些个高四生,一个个哭闹的、跳楼的,不是我说,能成熟点吗?”
昨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未遂案,被他一说,好像不过是玩笑。
简子星醒过觉,隔着门玻璃看向讲台。
老马是个有魅力的中年男,眼里总是盛着温和,说话慢悠悠还有些抑扬顿挫,茶杯握在手里,仿佛天大的事都不是事。
“报告。”
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简子星一个激灵,仲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黑发有些没睡醒的凌乱,衬衫袖子胡乱挽到胳膊肘,鞋白得一尘不染。
简子星略微留意了一下那双鞋,侧边三道绿红绿杠杠,是个贵牌子,李经义常买。
仲辰转头对他眯眼笑,“早啊少侠。”
简子星脸上挂着霜,“再一惊一乍,你就废了。”
“像昨天那么废吗?”仲辰面露感慨,“那我很期待啊。”
“迟到怎么还聊上了。”老马无奈招手,“你俩刚好同桌,快进来吧。”
“同桌”两个字一出口,简子星就感觉自己浑身发僵。
仲辰啧一声,从他身边挤过去,“巧啊同桌。”
“……”
唯二空着的座位在靠窗组最后一排,简子星闷头进去,仲辰则一屁股坐他旁边,拉开瘪得前后贴在一起的书包。
里面拢共三样东西——一个被撕掉百分之九十的笔记本,一根水笔,还有一块米糕。米糕还热腾腾的,塑料袋上有凝结的小水珠。
大家分别上台自我介绍。简子星漫不经心地看着讲台,余光里某人揭开了米糕袋子。
一块优秀的米糕,热乎乎喧腾腾,嵌着大枣和核桃,弥散开淡淡的甜香。
没吃早饭的人很丧。
简子星冷脸掏出一本《动力学原理》,刚摊开,一张洁白的纸巾飘落,刚好落在书页上。
“你又要干什么?”他瞪着动不动就在人面前撒纸的家伙。
仲辰隔着袋子把米糕一分两半,手抖掰成四六开,他犹豫一下,然后一脸心痛地把“六”降落在简子星面前铺着的那张纸巾上,低头把“四”一捏,全部塞进嘴里。
简子星愣了两秒。
这个家伙,穿几千块的鞋,却穷得从混混手里挣外快,半夜蹲地上吃糖饼,靠报菜名画饼充饥……以及,把早饭分了一大半给他。
简子星忍不住脑补电视剧情节,什么亿万富豪一朝破产锒铛入狱,大少爷落魄街头与乞丐抢饭……
他回过神,犹豫之下说,“我不饿。”
“吃吧,吃饱了才更酷。”仲辰边咀嚼边嘟囔,“我本来还想再睡一会,躺床上都听你肚子叫,是不是想吃我的蒸羊羔。”
简子星再次无语。
“还想吃你的松花小肚儿。”他撇着嘴说,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把米糕拿起来,低头咬了一口。
很细腻的米香,甜甜的轻微弹牙。红枣和核桃都在这一半,口感很有层次。
“挺好吃的吧?”仲辰自然地问。
简子星顿了顿,过一会后点了下头,又过一会,说了声谢。
身边那家伙又轻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
英中建校以来,高三一直按成绩分班,这还是第一年专门开设复读班,高的低的全放在一块。
讲台上正说话的男生刘逸是个狠人——大一结束下来复读。当年689上某大化学系,顶级大学最弱势的专业,三个月前知道自己转专业失败,仗着早上学两年,牙一咬回炉重造。
而仲辰右手边隔着过道的男生叫松阳阳,家在本地开串串店,今年已经是“高五”了。第一年复读提升二十分,保持匀速明年就能冲一本,所以打算再拼一把。
他说完下来时大家都投以看狼牙山五壮士的敬佩眼神。
自我介绍进行得飞快,很快就轮到这边。昨天跳楼的马飞尘就坐在简子星前桌,他同桌先上去。
“大家好,我叫李乾坤。我今年高考565,成绩一本线上。由于太贪心211的虚名,踮脚报K大,服从调剂去了法医。”
台下沉默两秒,而后爆发出一阵忍不住的笑声。
李乾坤叹了口气,“爷也是服了。重读一年没什么鸿鹄之志,希望明年能拥抱青春,远离尸体!谢谢大家!”
李乾坤下来,马飞尘站了起来。
教室里忽然安静,大家看着他,他埋头走到前面。
站到台上,马飞尘先正对老马九十度鞠躬。
“行了。”老马淡笑着说。
马飞尘缓缓走到讲台桌后,“大家好,我叫马飞尘。”
屋里静悄悄的,转笔的也不转了,都看着他。
马飞尘垂眸看着讲台桌。
“我以前在三班,学年排名55左右。英中复读的都知道三班吧,理科第二个班,都能上前几所985,但也永远被四班的五十人死死压着,与顶级无缘。”
讲台上的哥明显要和大家交心,一个充满煽情的时刻,简子星却无语地发现仲辰又趴下了,明显打算补上一觉。
马飞尘低声说,“有人说我们班的学生踏实,但脑瓜不够聪明,我一直不服。但上了考场才知道,不仅脑瓜不够聪明,心理素质也很差。你们有那种脑子一下卡壳,紧张了,越紧张越卡壳,后来节奏全乱一塌糊涂的经历吗?”
底下纷纷有人点头。
马飞尘苦笑,“我数学平时最低120,今年题难,选择题连着三道不会,卡了将近四十分钟。最后数学大题空一半,出分83。后面理综心态爆炸,比平时少60多,加起来刚刚好,卡在重本线下两分。”
教室里一片死寂,马飞尘抬头自嘲道:“我去年自招是拿到政策的,N大,降至重本线。”
之前的轻松嬉笑没了影,无形的阴霾笼罩住了一屋子的人。
马飞尘轻轻吁一口气,又说,“也许高考确实是一面镜子,会让你发现自己从未认知的弱点。昨天是真的想死,但现在也是真的想和大家再一起努力一年!听老马的,百炼成钢,去年没成钢,今年一定成。”
他说着,在掌声中深吸一口气,忽然又朝向简子星的方向。
简子星心头忽然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更可气的是睡了几分钟的仲辰一下子醒了过来,跟大家一起严肃地看着马飞尘。
马飞尘对着简子星远远一个深鞠躬,“谢谢大神救我狗命,新的高三一起进步。”
掌声中,议论声也响起。叽叽喳喳,都在讨论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