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07:35。
我是第一次体验这个世界。
脚踏实地,呼吸空气,真实地触摸到物体,亲眼看见它们缤纷的色彩。
某种程度上说,我应该算是个刚诞生的婴儿,只不过易明渊将他的知识与本能一并复制给了我,因此不需要发育和体验的过程,我一落地就是个具有正常思维的成年人。
但我没有自己的记忆。
易明渊还在我脑子里威逼利诱,试图命令我折回病房,照顾那个女人。
真可笑,她是我的谁?他又是我的谁?凭什么我必须听从这种安排?他创造我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见鬼的第二人格。
想起来就糟心,我得给自己起个新的名字。
我把易明渊的声音屏蔽掉,也许他正在跟那只皇杀个你死我活,这正合我意,等他们两败俱伤,最后身体的掌控权还是在我手上。
现在,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记忆了。
医院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吸引着我,它们和我的意识天然亲近,让我不由自主想要去看看。
我踏过满地鲜血,来到医院门口,距离最接近的生物正在空地边等待。
它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我也在试探着和它交流,意识本能地伸出触角,碰触到一张网络。
这是由无数精神触点构成的无形大网,将所有个体连接成整体,当我小心和它接驳时,不计其数的画面朝我扑来。
我毫无准备,瞬间被这可怖的精神冲击覆没,庞大到无边无际的信息量充入我的大脑,逼迫着我看向它们。
噬群,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记忆、历史、过往,高歌猛进,遍布血腥。
面前的噬兽还在靠近,精神的流动竟然是双向的,它好像察觉到我与它的不同,想要接触我的识海,辨认我究竟是不是皇。
不能被它发现。
我努力想要摆脱这种糟糕的处境,斜地里忽然蹿出个人,将我身体一撞,恰巧帮我脱出了精神网的拉扯。
是易明渊让我保护的那个女人……咦,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莫名其妙被她拖着疯跑,滚进地下停车场,噬兽也追过来了,它嗅到我脊椎上有皇的气息,却又无法从精神网中判断我的从属,因此一直在犹豫不前。
那女人颤抖着,趴在我耳边说:“别出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之后她一跃而起,跑向停车场深处,企图用自己做诱饵,把噬兽引开。
庞然巨兽在我与她之间犹豫,最终选择服从本能的欲望,先去追捕猎物。
我躺在地上,内心一万个不解,我并非易明渊本人,自然也不甚明了她这么做的意义,她明明也非常害怕,却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只是为了保护我?
对我而言,她就是个特别好心的陌生人,如此舍己为人的行为虽然愚蠢,但不得不说,我还是有几分震撼的。
我一边倾听停车场的动静,一边努力通过精神网连接那只噬兽,或许可以阻止它的杀戮本能。
毕竟她也是想要救我,就算投桃报李吧——我这么想。
但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全神贯注聚精会神,脑海中竟窜出一股强劲的力量,仿佛闪电突如其来,击穿了那只噬兽的精神触点。
这股力量很难形容,不可捉摸,却又无比威严冷酷,如同降临的神祇下达谕旨,说天要有光,说夜要有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无从抵抗。
噬兽惨叫着离开地下,那女人被四溢的精神乱流波及,陷入了昏厥,但没受什么伤。
我跟另外两个幸存者将她搬到地下,等待她醒来,不知为什么,那父子俩对我好像很有意见,躲我躲得远远的。
无所谓,原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人。
我本该就此离开。
可我对那个女人产生了些许好奇,至少她救我的理由,我应该亲口问一问。
答案让我有些失望,她认为我依然是她的爱人、她的家人,原来的那个易明渊,那个所谓的本体人格。
所以救我就是天经地义,是她道德与情感的双重选择。
我好气又好笑,感情我还是沾了易明渊的光?
之前的精神爆发使我消耗了太多体力,蚀骨的饥饿让我感到疲倦和烦躁,易明渊又冒出来,开始干扰我的思维,在我脑子里喊叫【告诉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发生了什么事!】
被困在识海里的皇被噬群的精神网唤醒,竟然也挣扎出来,向我传递意识,【如果你暴露我的存在,使我的生命遭受威胁,我立刻就切断你的脊椎,大家同归于尽。】
他们在我大脑里争吵,好像我只是他们的傀儡和玩偶,说什么就得做什么。
我偏不。
我大略搜索过易明渊的记忆,等尤青璇来试探我时,我利用记忆里的信息将她的怀疑打消,然后编了一堆谎话,解释我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有事不能言……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
我等着看她和易明渊的反应。
可那傻女人居然都信了,易明渊气得对我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不该欺骗她!我从来没有骗过她!你明明可以说实话的!】
我觉得更好笑了,有几分报复般的快感。
可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悲哀。
她对易明渊的信任如此深厚,即使明眼就能看出我的“不正常”,但当我以性命受到威胁来搪塞时,她只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却从没有怀疑过“易明渊”在骗她。
而我呢?我甚至连条游魂都算不上,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没有人知道我与易明渊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