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一?时无?言。
太后这?几句话?,说得太直白了。
直白到他用了一?须臾的时间,才慢慢接受有人当面对他提起这?个名字。
和离?
这?无?疑是,他十?年来?不敢奢望,不曾幻想过的一?个结局。
她?出嫁为妇,按理,该当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一?世无?忧。她?竟走到这?步,是家族逼迫,还?是再也不能忍耐梁霄?
在他的角度看来?,梁霄固然不是良配,他甚至认为,这?世上原就没有配得上她?的人。
梁霄所言所行,他见过一?些,也从侧面了解了一?些,坏习惯很多,脾气也很大,容易冲动暴躁,行事冒进鲁莽。他一?向自认因着自己?那份见不得光的念想,也许对梁霄的评价有所偏颇,可?直待今日在御书房瞧见那些罪状,他心里不能不惊叹,她?这?些年,到底是陪在怎样一?个小人身边?
过去那些时光,她?当真快活过么?
——此刻,太后给了他答案。
显然她?这?些年过得不易。
自从心里有了这?人的影子,他一?直十?分克制,怕给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毕竟这?个世界对女人太苛刻了。他原想等打仗回来?就上门提亲,可?是十?八岁这?年秋天,意外发生了,祖父虢国公和二叔陆由简战死在边疆。他扶灵回京,原想求她?面见,求问能否委屈她?等待两年,等他手刃仇敌为祖父叔伯报了血仇……
可?一?切都迟了,白幡招展,黄纸漫天,棺椁上路回京那日,长安门街外十?里红妆,她?披上嫁衣坐进花轿被抬入承宁伯府。当晚红烛璀艳,旁的男人亲手褪下她?繁复的裙装,而他正沐浴野地寒天,伏在亲人的棺木上痛悔自己?的无?能。
一?冷一?热,喜悦和悲怆,是两个世界。
从此她?成了承宁伯世子夫人。而他化作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回京后安葬了祖父和二叔,也一?并埋葬了自己?的感情。他重新骑上骏马冲入西营,自此数年不曾回京。
原本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两人。他绝口?不提自己?曾经的爱慕,允她?去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他不能干涉她?生活中的任何事,她?有父有兄有夫,而他只是个陌路人。哪怕他在任何场合提一?句她?的名字,都有可?能带给她?灭顶般的灾祸。女人名节事大,他岂能为着一?己?之私,让她?蒙受不白之冤。
他能做的,唯有安安分分立在自己?的角色中,冷眼旁观。她?有自己?的选择,有她?自己?的世界,她?和丈夫恩爱也好,龃龉也罢,那是她?的人生。他凭什么参与进来?,凭什么替她?不平,尊重她?的立场,尊重她?的选择,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
梁霄耽于美色,宠溺外宅,闹到满城风雨,他公器私用,因太过愤怒,仗势折腾了他两回,也仅有如此,难道他能警告梁霄,要他善待自己?的妻室?梁霄会怎么想?世人会怎么想?
会觉得是她?不守妇道,与外男勾连。
所以他连她?的名字也未曾提过,那个千百次回转在舌尖,几欲唤出的名字,一?次次的被消绝在唇间。借由追查钦犯的名义,他第一?次安排人手在她?身边,也只为保护她?平安,绝非妄图掌握她?行踪,窥探她?私隐。不该做的,他从未做过,未曾涉入她?生活之内半点。他恪守法?度,遵从礼教,从不敢以私令她?犯险。
无?人之处他尚不敢放肆自己?的遐想,遑论在外?
他无?奈之下对太后倾吐无?法?娶妻的缘由,只是没想到,他到底藏得不够深,被太后猜了出来?。他后悔过,觉得十?分对她?不起,为着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让她?平白被宫里头折腾来?去……
他已做好准备,孤身一?辈子。也已下定决心,真正的放归她?自由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说,她?自己?选择了断这?段姻缘……?
他平静的外表下,什么东西在崩塌,什么在沸腾。
坚冰融化去,那段尘封起来?的深沉无?望而苦痛的眷恋,晃似燎燃。
他抿住唇,怕自己?多问。
他幽深的眼底荡漾着无?法?掩藏的震惊和……越来?越浓的企盼,这?是不是说,是不是说如果?她?愿意,他就有机会……再靠近她?一?点?
他第一?次,舍掉自己?严格恪守的法?度,开始憧憬她?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太后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她?想说点什么,激一?激这?呆子,可?下一?瞬,她?注意到他波光涌动的双眸。
十?年,这?个孤苦了十?年的孩子,眼底头一?回生出这?样令人动容的光。
他心情复杂激荡,有酸楚,有企盼,有心疼。心疼她?,心疼她?婚姻的不易,心疼她?顶着何样的压力决心走出这?一?步。
心疼她?孤身奋战的三?千多个日夜。心疼那个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的自己?。
眼底酸涩得有种,仿佛想要落泪的冲动。他没有哭过,自从祖父战死后,他就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此刻英雄气短,此刻酸楚欲绝。他探手覆住双眼,那里却是干涩一?片。
他苦笑,徐徐放回手掌。
太后摇头笑道:“傻孩子,上苍怜你孤苦,给了你这?天大的好机会。莫再错过了,好好把握,别让外祖母再为你心疼……”
他没说话?,一?步步走到炕边。金色的阳光透过半卷的青竹帘子射入,他俯下身单膝跪地,垂下头,似乎犹豫不定,许久许久,方才开口?轻唤。
“外祖母……”
**
经过一?夜思索,梁霄此刻胡茬满面,眼底乌青。他睡不着,往事一?幕幕像画卷,不断在他脑海中翻腾。
那年春日,他偶然在一?场宴上遇着她?,只是半边侧脸,令他十?足惊艳。那惊鸿一?瞥过后,她?就住在了他心上。多方打听,闻知她?是明?思海的嫡女,他欣喜若狂,向家中求告,说想娶她?为妻。百般筹谋,不知请托了多少关系,头两回明?太太不愿应答,他上门亲自说明?诚意,愿舍一?切聘她?为妻,明?太太有些动容,见他赌咒发誓一?片赤忱,答应了中人,可?以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