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过的一瞬,整个天际都被照亮。
随之而来的雷声,像震在耳膜上的鼓点。
陆国公惊醒过来,愣怔地望着这间?简陋狭小的斗室。
空气中?弥漫着的檀香味道,令他?很快沉静下来。
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远离尘嚣,避世至此,对外他?以“灵一”法号自称,早当自己是方外之人。
对内,……他?已经连续梦见璧君好几个年头。梦见她穿着大红宫装,挥别深宫来到?他?身边。梦见掀开盖头的一瞬她腮边凝结的那?滴眼泪。梦见她把男婴抱在手上推向他?。梦见她脸色苍白形容枯槁般躺在棺椁中?。梦见黄土掩埋了她的棺木,香消玉殒再也醒不来……
他?从梦中?惊醒后,枕边总是湿了一块。
他?一向心狠嘴硬,别说流泪,一辈子就?连说句软话都不曾。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说,当你频繁梦见一个死去?的人,兴许就?是你的时限也将到?了。
若这个说法是真,想必,是璧君来接他?了。
黄泉路上,他?还能?再遇到?她吗?
她还愿意,再见到?他?这个人吗?
贴身看护他?的小厮发觉他?醒了,忙端了热茶走近,“先生,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他?带发修行?,不是僧侣又以方外之人自居,不许人称“爷”或旁的世俗称谓,只得唤生“先生”以表敬意。
陆国公接过茶来,抬眼望向光线朦胧的窗屉,“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先生,外头雷声扰了您吧?天还未亮,您再眠一眠?”
陆国公摆摆手,将饮过的茶递回去?,“将灯移过来,昨日没瞧完那?卷经,找出来与我。”
小厮待劝些什么,望见他?蜡黄枯瘦毫无表情的脸,最终将话又吞了回去?。他?知道,陆国公不会听劝。
屋里烛火昏暗,陆国公倚靠在竹床上,沉默地瞧着经书。
他?看的是梵文誊抄的手稿,这几年闲极无事?,他?开始钻研梵文和偶然得来的密教古经。在这些晦涩的文字间?,他?能?寻求到?一丝难得的平静,他?将生命的全部时光耗费在这上面,避免有闲暇去?回忆从前,去?追溯对错。这是他?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天光透亮之时,他?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明?筝来时,没有叫人惊扰他?,她将带来的东西命人收整好,问过了他?的病情,瞧了昨日的脉案,明?筝对服侍他?的人道:“等公爷醒了,劝一劝,说道路难行?,大夫不便上山,若是愿意,可?迁到?城里,安定门大街东南的宅子还空着。”距离公府甚远,环境清幽,四?周没有官署和熟人,方便看病抓药,又不怕被人打扰。“在那?边也修了小佛堂,不耽搁公爷清修。”
小厮尚未答话,便听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是陆筠家的?进来吧。”
又一阵咳嗽声后,明?筝被请入内室。
这是她头一回,走进陆筠父亲的居所。
寻常人家公媳虽也不见得日日相见,定时不定时的请安问候总不可?免,更别提年节家宴、族中?祭祀、宫中?大礼等场合。可?明?筝,这才是第二回见到?陆筠的父亲。
“媳妇儿请父亲安。”居室不大,一间?明?堂一间?书房一间?寝房,明?筝立在明?堂砖地上,垂头不敢乱看。
陆国公摆摆手,道:“这几日你常来,夏末秋初,多雨潮湿,医者上山不便,你一妇道人家,愈发不便。今日之后,再不必来。”
明?筝抿了抿唇,“闻知父亲抱恙,家中?牵挂不已,侯爷公务缠身脱离不得,祖母年岁大了出门不便,故托付于我探望侍奉……”
陆国公笑了声,“公务缠身?陆筠卸任指挥使一职,有一年余了吧?”
明?筝倒也没什么被拆穿了谎言的窘迫,内情如何彼此都明?白,只是她这个身份,有些话不好明?说。
陆国公咳了咳道:“我知,你是个仁义?的,不论是为了陆筠,还是为了你祖母,尽心竭力,无论什么事?你都做得很好。很谢谢你,对他?们这样赤忱用心。也谢谢你,没像那?些俗人一样张口就?问我身份责任轻重逼迫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