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陈家村三十里外有个大村,叫做安山村,村里各姓杂居,据说是几百年前关中来的逃难客,见安山脚下土地肥沃,有水脉,气候又好,就留了下来,祖祖辈辈耕耘,组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子,也是待嫁闺女们最爱嫁的好去处。
“嫁到咱们那,真真是享福的命,红穗,你家五娘交了好运嘞。”
陈家村南头,陈二虎家院里,来了好几号人,一个是媒婆,一个是车夫,拄拐坐在椅子上的老者,正是安山村陆家的二太爷,陆承运。
三年大雨,把陈二虎家的房子冲的七零八落,屋顶榻了一多半,走进去直接见天光,侧屋,厢房,灶房,柴房都冲毁了,只剩下一间堂屋加一间主卧房勉强能住人,一家六口人就这么挤着住两间房,又睡觉又烧饭,还堆杂物,走进去简直没有落脚地。
陆二太爷被红穗热情的迎进去,老爷子扫视一圈,转身又走到院子里,那屋子实在太潮湿太闷,老太爷不爱待。
媒婆莫婆子见状急忙说,“外头好,外头清爽。”
接着给红穗使眼色,红穗醒神,赶紧进屋搬了张带靠背的椅子出来请陆老太爷坐,全家人的性命,就全指望眼前这位沉默严肃的老头了。
陈二虎蹲在院子角落,一会子用拳头揉鼻头,一会扣脚指缝里的黑泥,总之小动作不断,媳妇要把五娘发卖出去,做叔叔的总有些膈应,想想大哥临走前的嘱托,和那一吊钱,八斤黄豆,他就有愧。
不过,想想刚满周岁的双胞胎儿子,陈二虎的心立刻软乎起来,大福小福多可爱,这年月能熬过怀胎十月,被生下来的娃儿不多了,生下来有奶水吃,长到周岁定住的孩子更是稀少,想想这十里八乡的,也只有自家这对双胞胎有这份幸运,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福小福是陈家的福星!
活人都活不了了,还顾及死人做什么。
陈二虎咬了咬牙,暗下了决心,等会儿五娘回来,不论怎么哭闹求情,他都不说话。把五娘打发出去,也是给她寻活路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自家媳妇将角落里那张大椅子拖了出来,用袖子擦了灰给那陆老头坐。这椅子的左后腿是松动的,陈二虎生怕把老头摔了,猛地站起来,甩了甩头赶紧站到椅子背后,用一条腿顶住了后边。
媒婆还在夸,一个劲的说陈五娘是如何乖巧懂事,和陆家的七爷简直是天仙配,至于配在哪里,莫媒婆半点没提起,笑话,她连陆七少是圆是扁,几只眼几张嘴都不知,怎么提?她只知道,陆七爷有疯病,腿不好,马上就要见阎王爷了,陆老太爷怕侄子到阴曹地府孤单,这是在给侄子找伴呢。
但这些能说?说不得嘛,所以不提了。
陆老太爷没做声,闭目听莫婆子舌灿莲花,他心里还惦记一桩事,就是陈五娘和老七的八字还没找可靠的懂行人配过,不知道合不合适。不过,现在哪里找先生去,就连这种清白的、模样俊的丫头都难找,不是卖了就是死了,要不是莫婆子搭桥,陆老太爷都要想给老七配阴婚了。
“那孩子可怜,还是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娶一门亲,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现在,陈二虎一家,陆老太爷一行人都在等,就等果儿把陈五娘从溪边喊回来,等了一刻钟不见人,红穗生怕陆老太爷不耐烦走人,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出院门去了,说是院门,就剩下半圈篱笆,门板都不剩了。
“没娘养的小浪蹄子,爬也该爬回来了,敢磨蹭,看老娘我不撕烂你的嘴。”
红穗张口就是脏话恶话,这堆子乡下泼辣户,骂起人来肆无忌惮,从来不管礼数尊卑,大家都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陆老太爷听了辣耳朵,气哼哼的想,实在有辱斯文。
也不能怪陈五娘走的慢,是果儿去的时候纠结磨蹭了很久。
气吼吼的红穗走了半个坡,见到人了终于松了口气,她总骂人,五官惯爱凑堆,不做表情的时候都是刻薄面相。不过这次红穗没骂,她赶紧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五娘问,“早上的面糊糊好吃吗?等会子到家里头,有几个生人,你不要怕,人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你听三婶的话,好妮子,三婶还给你面糊糊吃。”
陈五娘深吸了两口气,依旧木着脸,把盆子往红穗怀里一怼,径直往前走去。徒留下红穗瞪大双眼,“死妮子你做啥?叫我帮你端盆,你胆子肥了你?”
红穗绷不住叫骂起来,陈五娘没理会,连头都不回。现在五娘就是家中财神,红穗再气,也只好把气憋在心里,端着盆跟在后头回到家。
陆老太爷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小丫头,头发枯黄,脸色苍白,穿得破破烂烂,身上没有半两肉,他冲人招了招手,五娘没有动,倒是莫媒婆手快,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拖到陆老太爷近前。
老眼昏花的老人家才瞧清楚,小丫头看上去又瘦又小,五官是好看的,大眼睛小翘鼻,生的很好,和老七很配。
见陆老太爷笑了点了头,红穗高兴的要蹦到天上去,“我家五娘,也是娇养的好姑娘呢,绣花,做饭,哪样不会啊,都精通……哎呦呦,就要把她嫁出去了,做嫂子的我心里实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