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寻一个年轻的?,乖巧的?丫头让夫人随身使唤。”陆彦生道。
田婆子年纪大,嘴巴碎,又肩负着厨娘的?活儿,日常生活还是?叫同龄丫头来伺候合适。陆彦生若同二太爷提,他定会同意给陈娇配丫鬟,但陆家?人一定对此议论纷纷,陆彦生不惧人言可畏,但将陈五娘牵扯在口舌之?中,非他所愿。
索性自己掏腰包,买一个来便是?。
……
八月秋色宜人,田地中的?庄稼熟了,再等几日就能收割。秋收是?一年当中的?大事情,二太爷召集各房的?人再次集议,重点只一件,秋收。
陆家?有数百亩的?土地,包括旱地和水田,水田里?主要种植水稻,旱地是?红薯、土豆、芋头和玉米等物,都在八九月进行收割。
粮食熟了若不及时收割回来,将坏在地里?。
稻谷就算及时抢收,回来以后还要脱粒、堆晒、干燥,才能收到粮仓里?。
而红薯、芋头、玉米等物也是?如此,人工挖出以后稍微晒干水汽,便要抬入土窖中窖藏,并余下一部分晒干,磨成粉或者制作成红薯干、芋头干。
这些工序离不开人,人干活要吃饭、喝水、睡觉,后勤也要跟上,白日里?做活还要有人监督,以防止下面的?人偷懒或者私藏,复杂程度不言而喻。
这一回,二太爷没忘记派人通知?陆彦生。
他依旧坐轮椅去的?,除了两位长辈亲眼见过他站起来走路外,旁的?人还没亲眼见证过,私下对此各有看法,有说真?有道假的?,众说纷纭。
陈五娘推着轮椅到了位置上,站在陆彦生背后静静地听。
越听越佩服陆二太爷,古稀之?年还有这等精力和头脑主持秋收的?事。
三爷最擅长农桑之?事,陆二太爷便让他负责最重要的?收水稻的?活儿,下面的?人都没有意见,自从二太爷当家?,每一年都由三爷来负责水稻,没有人说二太爷偏私,故意偏爱二儿子,因为三爷是?真?用心?。
他晒得得如一团黑炭,脸上、手背上的?皮肤均皲裂脱皮,且日日夜夜守在田边的?小屋里?,和管事们、伙计们同吃同住,谁敢质疑。
大爷、二爷作为长兄,也分到了比较重要的?活计,四爷、六爷也分派了活儿,少爷们若长到了六岁以上,也要随父亲到地里?帮忙,至于女眷们则负责后勤的?事,如饮食、送水、送防暑的?汤药等。
但活儿一直没派到三房头上。
陆彦生就算大愈了,也不可能下地去晒太阳和伙计一起挖红薯割稻谷,至于陈五娘,虽然?周半仙后来被当做骗子捉了,他那句‘天作之?合’却?在二太爷的?脑子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并深以为然?。
老七的?身子确实是?在陈五娘进门后好起来的?,她?不宜离开老七身边。
至于陆何氏,除了吃斋念佛之?外从不管家?里?的?事,也没人敢苛责一位长辈,她?可以不参与。
但爱人以德,一味偏爱对老七反而不好,陆二太爷让陈五娘每天早晨与众女眷一起帮忙做后勤,陆彦生没意见,到时候让田婆子跟着同去,有田婆子在陈娇不会吃亏。
“二伯,我?帮忙瞧账本吧。”
地里?的?东西收回以后会称重,并记录在账本上,陆彦生做这个不用费很多心?思。陆二太爷想了想,同意了。
这样,众人也没有意见,说三房占尽了便宜。
……
陆氏酒坊的?伙计和掌柜的?迎来了新的?同伴。
酒坊生意惨淡,保留原有的?人员配置已经是?绰绰有余,上回伙计阿旺和罗掌柜还得罪了七夫人,以为立刻会被扫地出门,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揍,谁知?一日、两日、十多日过去了,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旺渐渐安下心?,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这日又斜依在门口懒洋洋的?往街面上看。
才过去不到半个月,街面上的?人已经多了不少。
县里?一些逃难出去的?百姓又回到了故乡,这部分多是?有钱人,当初逃走是?投亲靠友,不算彻底的?落难,他们身上有钱有粮,所以想回就能回,将房屋稍作休整,照旧过日子。
酒坊的?生意比以前好了。
“阿旺,过来将柜上的?灰尘擦一擦。”罗掌柜喊道。
阿旺用脖子上挂着的?棉帕擦汗,“我?揽客呢,没空。”
过了一会儿罗掌柜又喊,“地扫一扫。”
阿旺还是?不肯动,“有什么好扫的?。”
罗掌柜一家?老小的?吃喝,都指望着陆家?,上次打瞌睡开罪七夫人已经将他吓破了胆,现在是?片刻不敢偷懒了,就算酒坊里?没什么客人,也忙前忙后的?将柜台、酒缸擦的?锃光瓦亮,就差能照出人影儿了。
他使唤不动阿旺便来劝,“你别愣着了,来做活儿吧,万一再叫主家?逮住了,看你如何收场。”
阿旺嬉皮笑脸,“怕什么,上回二爷还夸我?机敏呢。”
“现在酒坊是?七爷做主。”罗掌柜道。
阿旺压低声音,“我?托人打听了,只是?两个月,两个月以后还是?二爷管咱们。”
他们俩很少回安山村陆宅,宅门里?到底什么情况不清楚,但罗掌柜还是?觉得,无论谁当家?,谨慎的?当差准没错,他有预感?,酒坊里?要变天了,既然?阿旺劝不动,就随他去。
果然?,正应了那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古话?,罗掌柜正架着凳子用手帕擦高?处的?灰尘时,周掌柜便带着新伙计到了。
完了,这下真?的?要丢饭碗了,罗掌柜一惊,差点从高?凳子上摔下来。
而阿旺一呆,赶紧笑哈哈地上前,“周管事好,我?们是?本家?呢,我?也姓……哎呀。”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周管事踢了一脚,捂住肚子哎呦哎呀的?说不出话?,这一脚是?还那日他对七夫人出言不逊。
周管事指着身后带来的?三人道,“他们是?新来的?伙计,长胡子的?那个姓刘,和罗掌柜一样做管事,七夫人说了,你俩权利一样大,剩下两个是?跑堂做杂活的?伙计,你们这些老人要多带新人,不要排外,不要欺负人,知?道吗?”
“知?道,知?道!”罗掌柜点头哈腰,格外听话?。
阿旺捂着痛处抿着唇,心?中不情愿,但他不敢在周管事面前造次,只得点头道,“小的?明白。”
……
没过几日,秋收正式开始了。
按照约定,早上半日陈五娘要去厨房帮忙,而陆彦生要帮着看账簿,两人正好顺路。公中的?厨房和晒谷台挨在一处,陆彦生在晒谷台旁边的?小书房看账本,和陈五娘所在的?厨房只隔一段围墙。
临走前陈五娘抓了几粒蜜饯塞到小荷包里?,还塞了一粒放在口中,蜜饯酸甜的?滋味萦绕在舌尖,生津止渴,小娘子哼着小调将角落里?的?轮椅推出来,“走吧。”
蜜饯是?周管事前两日寻来的?,陆彦生给陈五娘时,看着小娘子眼睛一亮时,心?里?格外有成就感?,难怪有人豪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看着喜欢的?人展露笑颜,实乃人生最大的?乐事。
“彦生,你发什么呆?”陈五娘挥手在陆彦生摇晃几下,随后反应过来,指了指腰间的?小荷包,“你也想吃这个?”
蜜饯果酸且甜,两种滋味儿都是?他所不喜的?,然?陆彦生点了头,简短的?答,“吃。”
陈娇喂他,当然?要吃。
陈五娘可不知?道这男人满脑子在想什么,她?从荷包中摸出一粒喂给他,探头往院外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再晚便不像样子。
“你是?长辈,晚一时片刻不打紧。”陆彦生道。
因嫁人辈分陡升的?陈五娘挺直胸膛,“那是?,全?托了七爷您的?福,爷您请坐好,我?推着您出发。”
陆彦生勾唇淡笑。
听雪堂离晒谷台挺远,他的?双腿还不能行那么远的?距离,所以仍由陈五娘推他过去。
腿没好之?前陆彦生很厌恶家?人、下人们盯着他看,那种审视、打量叫他生厌,但现在他平和了许多,他们想看,便由他们去看。
话?虽如此,真?的?敢直直盯着他瞧的?没几个。
直到陈五娘推着陆彦生走远,他们才敢低声窃窃私语。
“刚才是?七爷过去了,是?七爷,脸色瞧上去好极。”
“可怎么还坐轮椅,七爷的?腿伤究竟如何了。”
“这谁知?道,哎呦,我?昨儿和人下注,下的?是?没有好呢。”
“我?看你是?傻了,当然?要下好了的?注,你想啊,若七爷没有好,怎么会出来帮忙瞧账呢。”
原来下人们好奇多事,竟然?在私下设了赌局,就赌陆彦生的?腿有没有好起来。
到晒谷台前,二人便要分开走了。
陆彦生捏住小娘子的?手嘱咐道,“遇事不必谨小慎微,别让自己受委屈。”
“知?道的?。”陈五娘笑了笑,转脸对王林吩咐道,“每隔半个时辰就催七爷起来活动一下,免得关节发僵。”
二人互相叮嘱了一番,才左右分开,各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去了。
恰好六夫人走在他们身后,正好见证了这一幕依依不舍的?场景,六夫人比陈五娘长几岁,年纪相差不是?很大,她?笑着迎上来,朗声道,“七夫人和七爷真?是?恩爱呦。”
陈五娘回过身,冲六夫人一笑,“哪里?,我?是?不放心?他的?身子。”
“是?啊,七爷大病初愈,要多注意的?。”六夫人瞧上去很是?亲切,上前几步与陈五娘并肩而行,充满感?激地说道,“有桩事我?还没谢你,前些日子给我?的?罗汉床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孩儿大了,要开始分床睡,正愁找不到新床听雪堂就搬来一张,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哦,这有什么,一家?人互相照应嘛。”陈五娘的?心?又疼了,六夫人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提便罢,一提陈五娘又想起那张上好的?松木罗汉床,她?睡了好几个月,也是?有感?情的?。
六夫人没觉出异样,仍旧笑呵呵的?,低声对陈五娘道,“我?猜大夫人已经到了。”
这时辰不早不晚,一般小辈们会去的?早些,免得叫长辈等她?们,大夫人也这么早吗?
六夫人因罗汉床的?恩情,贴耳对陈五娘解释,“大夫人管家?、训人皆是?一把好手,又爱张罗操心?,有她?在的?地方,我?们坐享其成便好,秋收这样的?大事,她?定然?早早的?便到厨房,估计这会儿都给大家?分派好活计了。”
此话?果然?不错,六夫人与陈五娘并肩走进厨房时,大夫人已经在清点人了,谁到了几时到的?,谁还没到她?心?中都有数,早到的?得夸奖,迟到的?收到训斥,今日轻饶,明天再犯则要挨罚。
自然?,这中间不包括六夫人与陈五娘,虽然?大夫人的?年纪比她?俩大了一两轮,但她?们是?平辈。
陆家?七位夫人,两位早逝,一位被休一位和离,如今就剩这三人,六夫人和陈五娘都不管公中的?事,她?们没什么好争的?,从前大夫人与三夫人不和,也是?因后者总是?挑衅还觊觎染布坊的?缘故。
“六夫人、七夫人来了啊,先坐下歇会吧。”大夫人盈盈带笑。
六夫人屋里?有刚满周岁的?幼儿,陈五娘每天只上午来,大夫人自然?没分她?们重要的?活儿做,主要是?监督下面的?人做事,比如检查菜有没有洗干净,熬的?解暑汤有没有放错分量,盯一盯谁偷懒了,末了,六夫人抱出一篓子葱花,和陈五娘坐在柱子旁摘枯叶。
不一会儿一早上就过去了。
有大夫人这种爱张罗喜欢做事的?人在,她?们安心?躲懒便可,就算她?们想做,大夫人也不派活儿了,笑着道,“厨房不是?真?的?缺人,安心?坐着歇息吧,点了卯,待会早些回去。”
等大夫人走开,六夫人冲陈五娘道,“大夫人真?贴心?。”
陈五娘点了点头,见手头没事了,也临近晌午,就起身和大夫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田婆子出了厨房,拐去找陆彦生。
她?才走,厨房里?做事的?女眷们就议论上了,纷纷羡慕七夫人和七爷之?间感?情甚笃。
钱姨娘更是?羡慕,望着陈五娘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人家?夫妻琴瑟和鸣,她?却?连个正室的?名分都捞不着。
正发着愣,大夫人拎着一桶萝卜叫她?洗了切好,陆宅的?夫人少奶奶们可以做轻巧活儿,姨娘就没此等享受了,而且钱姨娘一惯巴结大夫人,干活卖力,面对一大桶萝卜一点都不推,反而拍着胸脯说一定准时洗干净切好。
“二爷有你,真?是?好福气。”大夫人夸道。
有这句话?,钱姨太觉得扶正又有希望了,浑身充满了干劲,只盼大夫人帮忙说好话?。
……
陈五娘走到了小帐房,没看见陆彦生,房中的?帐房先生说七爷觉得账不对,找下面的?人算账去了。
下面,说的?是?稻谷收回来后的?第一站,晒谷台,那里?可热得很,陈五娘得赶紧去找他。
远远的?,她?就看到大树下的?陆彦生。
陆彦生眼尖,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五娘,她?没有伞,冒着太阳穿过晒谷台走来。
“去给夫人送伞。”陆彦生对王林道。
王林抓着油纸伞冲过去,田婆子接了伞给陈五娘撑上,陈五娘少见的?拧眉冲王林道,“这里?太阳这样晒,怎么叫七爷来这里?,中了暑气可怎么办。”
“我?……”王林心?里?苦,他也是?这样劝的?,可七爷会听才怪了。
看着陈五娘走过来,陆彦生脸上一直带着笑,厨房那边一结束她?就来寻他,陆彦生心?中很欢喜。
哪怕下一刻小娘子故意凶巴巴的?责备他不爱惜身体,陆七爷也照单全?收,“好,这便回去了,我?听你的?。”
一旁的?伙计都惊呆了,七爷对七夫人的?态度,与刚才论事时的?冰冷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