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身为?江倾的师母,局长夫人潸然泪下,“听他老师提过?,三年前那次受伤,手术条件有限,做了两次手术才取出一百一十?九颗子弹……”
“这是第三次了。”医生推推眼镜,“希望不要再进行第四次手术,但看片子情况不容乐观。”
“手术风险多大?”纪荷问?。
医生抬眸看她,疑惑,“你是他什?么人?”
“前妻。”
医生点?点?头,他对询问?者身份不在意,但这些天?除了江局长父亲,没?有其他亲属过?问?,他就有点?慎重,尤其听说江局长还有两个孩子,却没?见小护士提起、看到过?他们。
“你们有孩子,就把孩子带过?来看看他。”
一句把孩子带过?来看看他,简直和对绝症病人说回家尽情玩乐一样诛心。
纪荷舔了下自己干涩的嘴角,没?再说话。
……
从办公室出来,纪荷表示先不上去?了,回家把孩子接来。
局长夫人担心,目送她背影良久。
纪荷一个人走到停车场,又从停车燥热的暑气中调头,往医院深处走去?。
路上,打了一个电话给阮姐,让她开车将孩子送来这里。
“到医院干什?么?怎么了?”阮姐吃惊,她这三年被纪荷折磨的不轻,听到医院下意识就想到不好的方面。
纪荷停驻脚步。
抬头,看到郁郁葱葱的香樟林绿穹。
周遭都是鸟叫,厚厚的落叶常年无人踏足,小动物?们在里面穿行,发出沙沙诡异声。
旁边是一个黑色的锅炉房,年久失修,早空置。
纪荷顺着裂开的水泥小道,往更深的林子走,“没?事,你将人送来就行,外科,三楼。”
“你呢?在哪?”
“我在楼下。不然,你到了电话给我,我自己来接。”这话不仅让阮姐放了心,纪荷自己也如?梦初醒。
她望着前面荆棘丛生,近乎原始的茂密林子,眉心深拧,不禁问?自己,你要干什?么?
进去?自杀?
别开玩笑了,纪荷。
调头,重新走出来。
在半路,碰到从楼上下来的沈局夫妇。
“不是说接孩子?孩子呢?”局长夫人惊讶。
纪荷淡定笑,“直接让阮姐带过?来,省的路上浪费时间。”
“纪荷,你想跟我谈谈吗?”沈局忧心忡忡。
“没?什?么好谈。真的。”纪荷笑着,赶他们走,“你们俩先回去?吧,圆圆不是要放学了?”
沈局对夫人说,“你先旁边等着,我和纪荷谈谈。”
“真没?事。”纪荷无奈。
沈局一意孤行。
妻子离开后?,就地和她开门见山,“我觉得你情绪不对,和清清当时一模一样,什?么事儿都不说,行为?上全?是逃避,和江倾离婚,是不是在逃避一种痛苦呢?做警嫂的痛苦?”
姜还是老的辣。
纪荷刮目相?看的冷笑一声,不客气。
“你们一开始说只完成鸿升的案子,后?来莫名其妙让他死?无全?尸,警察也是人,甚至三年不让他跟家里联系,我做不到完全?体谅你们,他只是我丈夫,我孩子的爸爸,我有我们自己的家庭,再多大道理都说服不了我自己,所以这个警嫂我不做了,我毁了我自己,他回来又怎样,我们都面目全?非!”
沈局点?点?头,“你继续,把所有怨言都发出来。”
“我能?有什?么怨言?”纪荷突地泪流满面,“我们现在形同陌路,一个月就能?从深深相?爱为?彼此赴死?,变成共同出游,全?程真心交谈不到十?句?你们知道我的痛吗?我在想,是不是我死?了,才不会痛苦了?为?什?么怎么做都是痛苦?而好心情只能?维持一天?两天?呢?”
“这些话你得告诉他,两人共同承担。”
“是吗?告诉他?”纪荷笑着哭,“他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啊?我们彼此都遍体鳞伤,经不起风吹草动……”
声音颤抖着,突地不受控制,蹲下痛哭,“我不希望他当英雄——我和孩子都希望他是个普通人!”
“纪荷,他现在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怎么好?”纪荷发抖的蹲在地下,她看到日光西斜,在连廊紫藤花下打出绚丽的光影,为?什?么世间美好,唯独她和江倾百受折磨?
“一百二十?七颗子弹射穿了他后?背……”
那天?晚上电话分手,他痛呼着告诉她,他千疮百孔,找不到具体伤口在哪里……
原来这话是有形的。
“江倾他……”纪荷猛地恸哭,“他成了筛子!!”
这种痛……怎么办啊……该怎么办……
“为?什?么……”
“为?什?么……”
痛苦总是在安逸之后?打过?来一巴掌,告诉你不要太得意,你们还有关要过?……
太痛苦了。
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这三年为?什?么要活着呢!
让剧痛时时陪伴自己,硬撑着回国,接受妻子和孩子的冷眼?
大家面目全?非。
纪荷想好好对他,但他除了给自己痛苦就是痛苦,相?爱太难,高兴太难。
是江倾出了问?题吗?
还是她自己吧?
该怎么走下去??怎么走下去??
不知道。这一夜,纪荷都不知道怎么活。
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
江倾……江倾……
人生不如?不相?见,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不是吗?
……
这一夜,纪荷硬扛。
如?果在一个月前江倾跟她来这么一出,她直接一根绳子,在白?书记门前吊死?。
沈局陪她在树林里坐到天?黑,自己的眼睛哭肿到看不清路。
她感觉自己也没?怎么哭,就是吼了沈局,领导们对江倾生命的漠视,沈局说,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做。不是江倾,就是徐佳航,而徐佳航已经牺牲,江倾还有命活着。
她该庆幸。
她至少比许莱幸运。甚至比沈清优秀。
纪荷哭了一通,点?着头承认,“对,我是幸运的。幸运比她们痛得更久,更行尸走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局一噎,叹,“你能?这么怼我,证明没?大问?题,小纪啊,人活着不要太强求,痛也好,乐也好,都是你的命。”
“我党坚信辩证唯物?主义?,沈局说是我的命,这是背叛信仰。”
沈局失声发笑。
纪荷当着老头面,拿镜子补妆,等天?黑了,坐到屁股发麻,老头儿都不敢走。
见夜色浓郁,纪荷才在阮姐的催促下,姗姗到达楼上。
套间里热闹。
下午七八个成年人在里头站着都不嫌吵,这会儿,来了两个孩子,就觉得天?翻地覆。
阮姐得知来医院,有心地带了果篮,可纪荷上来,阮姐不高兴的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是江倾,我煲点?汤过?来。”
“我下午才知道,哪有空通知你煲汤。”纪荷在外间没?看到孩子,听到里面父子三人掀翻天?的动静,眉间一蹙,对阮姐敷衍,“行了,过?两天?再煲不迟。”
“是的,是的。”阮姐忙不跌点?头,“他今晚不能?吃不能?喝。”
纪荷说,“晚上你把孩子带回家。”
“你呢?”
“我到附近找酒店住。”担心明天?早上从凤凰城赶来麻烦,纪荷决定一了百了,如?果医院能?住,她住医院也没?关系。
和阮姐交代完毕,留着她和沈局寒暄。
纪荷走进里间。
病床成了游乐场。
江倾被两个孩子压在身下,大肆蹂.躏。
江时念那个小混蛋,一边骑着大马,一边对进来的纪荷惊喜大叫,“妈妈,妈妈,来坐摇摇车,不要钱!”
纪荷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扇床底下,到底心头万马奔腾,脸上不动声色,问?江倾,“你干什?么?”
“怎么了?”江倾趴在床铺,江时念一走,他脚边的江时年瞬时没?了存在感,冷冰冰坐在床尾,象征性的和他表演父子情深。
他眉一皱,深感寂寞的望着她,“我没?事,把人给我。”
“你没?事可以去?当筛子,刚好缝隙多。”纪荷将女?儿从他腰上拎下来,抱在怀中,自己脸蹭着女?儿玩到发烫的脸颊,眸垂着,不愿正视他眼睛。
余光中,见他翻身,修长两腿,那病号裤遮不住,露出半截紧实小腿,脚背上青筋毕现,和腿毛配在一起,野性难驯。
倏地,咔哒一声响,他声音咬着什?么,含混不清,“能?抽支烟么?”
“你说呢。”纪荷冷冷瞪他一眼。
岂料,撞到他盛满笑意的眼底。
江倾是真变了。
从前的他一不高兴就说干死?她,现在晓得迂回,用打火机的声音骗她回头。
对着他深邃、沉稳的一双眼,纪荷五味杂陈,唇瓣颤了颤,说,“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带他们来陪你。”
江倾从唇缝中取下烟,在修长指间转了转,孤零零靠在床头,回,“好……”
“跟爸爸再见。”纪荷示意两个孩子道别。
江时念嘴巴甜,“爸爸明天?见哦。打针不怕,念念帮吹吹!”
江倾轻笑出声,眼底本就几不可察的落寞瞬间散去?,变得幽深迷离,“明天?见。”
轮到江时年,这小男孩脾气随了纪荷,像头牛倔,到现在不肯喊他一声,一起玩时,勉强容许江倾靠近。
这会纪荷眼神催促,带着严厉。
“再见……”江时年跳下床,自己穿好鞋子,边走边回头地说了一声。
江倾和他对视,小家伙走得潇洒,他自己眼睛却像胶水恨不得黏住对方,“养儿防老?呵。”
这么自我嘲讽了一声。
纪荷抱着女?儿在他面前又站了一会,念念左一声又一声爸爸,稍微安抚他。
“慢慢来。”纪荷说,“他性格其实像你,表面不在乎,心底热爱。”
不知是不是明天?要手术,江倾自己也谨慎,难得眼神对视她,说了好几句话。
其中就有这么一句,“外冷内热没?用。会走很多弯路。”
纪荷的心脏被他眼神扒拉了一下似的,那深藏的澎湃情感看得见摸不着,她一着急,眼前模糊起来。
接着,在自己不受控制的状态下,倾身,吻了他的唇。
他的唇和三年前一样柔软,不同的是气息野蛮,有着异乡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匪气,天?生的英雄蛊,她沸腾了。
接着,不去?看他似乎裂开的眼神,抱着江时念,惊涛骇然般,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卡的好销魂!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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