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五是端阳,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长歌醒来不见时陌,又闻见门前飘进的清淡菖蒲香,忆及今日端阳有祭天之礼,想来此时时陌已在宫中。
依周朝礼制,这日巳时,懿和帝将会带领群臣百官至天坛祭天,及至午时在宫中设宴,皇亲与三品以上重臣皆要赴宴,亦可带上家眷。
长歌从前属于重臣的家眷,高兴了便去,不高兴了也可以不去。今年情况却有所不同,她与时陌奉旨大婚,这是她第一次以秦王妃的身份与时陌一同进宫,与他以夫妻的身份相携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坐至镜前,蓁蓁进来:“娘娘,奴婢替您易容。”
长歌听她一声隔了一辈子的“娘娘”,心情一时复杂,微微一怔。
虽然答应了他不再易容,但今日情况特殊,她将面对天子百官,若忽然一下以真面目出现,连个缓冲也没有,便是最终能自圆其说,风波也将不小,定也要惹来懿和帝怀疑。
缓缓图之吧。
长歌点头。
蓁蓁打开箱子,半跪在长歌面前,正要开始,茯苓打帘进来,手中托盘上呈了一只白净的小瓷瓶,至长歌身前行礼道:“娘娘,这是殿下替您准备的今日入宫的礼物。”
长歌目光落在净瓶上,片刻后,不禁轻叹一声:“也是,他这个人何曾随口说过什么……”
不论语气多么随意,他一向都是个言出必行的。新婚之夜,他要她从今往后以真面目示人,至于真容会为她带来的麻烦……自有他负责。
长歌伸出手,将微凉的瓶子拿起,轻轻握在掌心,低头一笑:“好吧,那今日便不易容了。”
“会否过于突兀?”蓁蓁迟疑道。
“会。”长歌一本正经地点头,又道,“不过我不怕,反正从今往后,万事都有他替我担着。”
蓁蓁:“……”
蓁蓁退出后,夭夭上前来,如常替长歌梳妆。
长歌大婚前,容菡教习了她闺房中事,虽然其实长歌早已不必她教了,但未免惊世骇俗,长歌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含羞带怯地听容菡再讲了一遍,理论一不小心联系上自身实践,种种画面浮上心头,其中心情着实一言难尽。而这个过程里,她的两个丫鬟,夭夭与蓁蓁也随着国公府的老嬷嬷,学习她们该学的,其中之一就是夭夭学了一手的妇人发髻回来。
今日长歌初次以秦王妃的身份入宫,夭夭特意为她梳了飞天髻,将乌黑的青丝利落地高高挽起,线条如云般流畅高耸,自有端庄高贵的气度。
这样的发髻原也应配上大气厚重的妆容,但长歌原本的皮肤白皙细腻,如凝脂,观之心旷神怡,若上以浓妆,倒是却嫌脂粉污颜色了。夭夭略一思索,便大胆去了浓妆,只施以薄粉,画了一个娇美的浅淡桃花妆,正应了她新妇的景。
妆罢,长歌的目光自镜中夺目的容颜移开,向夭夭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夭夭卖乖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长歌目光又重新落到镜中自己的容颜,此时心中竟有几分懂得母亲的隐忧。她的父母皆是人中龙凤,两位哥哥仅凭一身俊美皮囊便不知入了多少闺中少女的梦,她又怎会不美?母亲临去前怕的只是她太美,红颜祸水,会如当年的贵妃娘娘一样,错入皇家,惨淡收场。
如今她终究还是入了皇家。
但因为她嫁的人是时陌,此时竟丝毫不畏惧以原本的容颜示人。
她多年来战战兢兢以假面示人,皆因惧怕。时陌如此,便是在告诉她,要她从今往后,不必再惧。
长歌念及此,心中欢喜自在无比,起身进屏风后更衣。夭夭为她换上绛色礼服,宽袍窄腰,一身的风雅秀丽自不必说,尤以不盈一握的腰肢最是迷人,线条自此婀娜,为她原本还稍显稚嫩天真的容颜添上了一笔画龙点睛的风情。
方换好,有仆妇在外头问王妃可好,秦王殿下已派人在外候着。
夭夭应了一声,扶着长歌出门。
她自步出房门起,便感觉周围一路投来一道道震惊的目光。王府中自有比寻常府邸更严苛的规矩,但长歌一路走过,竟不断有下人撞了廊柱、落了笤帚、打翻了水盆……
长歌心知这个过程在所难免,心中只觉颇为好笑。
及至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唇角浅淡的笑容还未褪去,一抬眼,与车里坐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长歌微惊:“你怎会在此?”
时陌眼中亦有惊色,沉黑的眸子在她的容颜上停留片刻,含笑开口:“担心你会不自在,特地回来接你。”
长歌心中更觉甜蜜,手这时被他握住,他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了他的腿上。
他低头去亲,长歌调皮地偏开头去,他的唇落在了她细腻的脸颊,听她不满道:“我这个妆画了半个时辰,你别给我弄花了啊。”
“弄花了我再补你一个便是。”他哑声道,便不容抗拒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又要去亲她。
长歌偏不让他得逞,不配合地扭头,时陌亲了几下没如意,知她是怕他在车上做出孟浪之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松开了她,埋怨道:“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急色,会在马车上做出不知轻重的事?”
长歌很想老实地点头,但见他不好惹的样子,便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我不怕你,我怕我自己,我怕我会一时被美色所惑,我会做出不知轻重的事。”
时陌对上她慧黠的眸子,忍俊不禁,低低笑了出来,终于将她放开。
长歌连忙自他腿上起来,坐到一旁,挺直了腰肢,很是端庄不可染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