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贵妃设宴,邀后妃共饮。
贵妃到底是代掌凤印之人,舒妃换了礼服赴宴,到了贵妃宫中方才发现,贵妃竟只邀了她一人。
舒妃目光扫过食案上精致的美酒佳肴,眉头几不可察轻蹙。
“江南新进贡的桂花酿和青梅酒,本宫记得妹妹出身江南,甚喜佳酿,特命人备下,与妹妹同饮,贺妹妹大喜。”
贵妃亲上前去,笑吟吟扶过舒妃入座。
触手落在舒妃手臂,只摸了满手滑腻,贵妃的手微微一顿。
这两日陡然入夏,暑气颇盛,是以今日舒妃舍了厚重服饰,一身淡绿嫩柳色的宫装外头罩了一件丝织大袖衫,轻轻一碰便能透过那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她一身细如凝脂的滑腻肌肤。
有这样一身天赐的好皮肤,想不受宠都难。贵妃心里微微有些酸意,笑容不觉敛去,收了手,引舒妃入座。
舒妃含笑落座,不过小饮了数杯,贵妃果然耐不住性子直入主题,向她打探战事。
舒妃自是不能说自己不知,否则平白得罪贵妃,便捡了些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说给贵妃听。
贵妃连连追问:“晋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揪出奸细逆贼进而将计就计的?那奸细是否果真如传言所说,是景王的人?”
舒妃笑道:“姐姐这可是在为难妹妹了,此等军机要事,妹妹如何得知?再说那传言……多半以讹传讹,让陛下听了怕是要责怪,姐姐也莫要轻信才好。”
贵妃不悦,冷下脸面,刻薄道:“和你说话真是没意思!你倒是圆滑,可你以为,在宫里这种地方凭圆滑便可安然度日了?要说圆滑,便如你那一身的冰肌玉肤一样,你也不算是顶好的,当年的顾氏那才称得天下无双第一人,结果又如何了?还不是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舒妃忽沉下声,双眸直直盯着贵妃,“妹妹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姐姐但凭发落便是,但已故整整二十载的人了,又何必再牵扯上她?”
舒妃温婉如水惯了,乍然露出厉色,贵妃竟被她一慑,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冷笑道:“我倒险些忘了,你与她是同乡,当年便最是要好。但你既同她那般要好,这么多年怎不见你为她报仇?她当年虽是死在陛下的手上,但归根究底是谁害的她,你心中不清楚吗?你对那对母子倒是大度,任他们张狂多年,如今何氏已死,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让她儿子永无翻身之日了,你却装出一副深明大义以德报怨的模样?你就不怕你的好姐妹死不瞑目,悔恨看错了你?”
贵妃原是泼辣的性子,此时一番噼里啪啦的话如炮连珠出来,让舒妃毫无说话余地,不觉攥紧拳头,若柳扶风的身子轻轻发着颤。
闹得这般地步,晚宴自是不欢而散了。
半晌,舒妃平复情绪,直起身来,向贵妃福了一福,道:“天色已晚,妹妹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贵妃扭过头去,挥了挥手:“走吧。”
舒妃方出,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愤愤低骂贵妃与乡野泼妇无异,为舒妃抱不平。
舒妃恍若未闻,一言不发,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途经御花园中那一片精致的碧湖时,不觉驻足,站在湖边凝望。
这个时节,湖中接天莲叶,小荷初露尖角,隐约间,风送荷香,扑面而来。
舒妃轻轻闭上双眸。
耳边大宫女还在聒噪,舒妃并未斥她,只是忽地出声,嗓音寡淡:“你可知这片湖叫什么名字?”
大宫女被问住,张口结舌,讷讷问:“这片湖还有名字?”
舒妃没吱声,半晌,转头直直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若有所思。
这宫女跟随自己二十年了,却连她也不知这片湖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可见当年那些人,是真的被处置得很干净了,一个都没剩。
舒妃不再多言,抬步回宫,留身后那一片湖在月色下兀自动荡着粼粼的水光。
——爱晚湖。
这片湖当年是没有的,只因那个女子她自小生长在多水的地方,一次无意间提起,每年春夏之际,她会泛舟湖上,闻一路的芙蓉花香。当年的天子宠她入骨,闻言立刻便为她在御花园中凿了一大片湖出来,又亲自赐名,爱晚湖。
只因那个女子,她的乳名叫,晚晚。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在这湖上有的,可想而知当年的六皇子出生时,天子有多么高兴宠爱。
只可惜,如今那一切都成了往事,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片湖便如今日的秦王.府,一样的冷清凋敝。
忆及往事难免动荡心神,舒妃回到宫中神情恹恹,正欲沐浴歇下,一抬眸,陡然见座中坐了一人。
“陛下。”舒妃连忙行礼,“妾身不知陛下驾临,失了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懿和帝今日眼中有着深深的倦色,他静静看着舒妃半晌,忽叹道:“不要同朕这般生疏客套。”
舒妃掩去心中狐疑抬眸。
懿和帝朝她伸出手,舒妃自然地走到他身边。
这夜,懿和帝似是心中藏着事,床笫间便格外霸道。事后他也未睡,仰面躺着,双手枕于脑后,淡淡问舒妃:“这一仗老八大胜,却不肯归来,你说是为什么?”
舒妃默了一默,轻声道:“妾身倒不觉得他留在边疆有何不妥,毕竟比起这太平帝都,边疆百姓更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