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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长歌仰头看着慕瑜,忽明白了什么,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哪里用得了那么久呢?”

待大局定下,时照入主东宫,他们便会离京,在青鸾郡相聚。

这下却是慕瑜愣住了,眼中露出惊疑之色:“你知道?”

长歌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那个皇位,他筹谋多年的东西,他已经让出去了,让给了时照。”

慕瑜一时沉默,良久,哑然出声:“那你可知是为何?”

此时,光从慕瑜身后的树叶缝隙中落下,长歌忍不住将目光越过他,眯眸去看那细碎的光线,像是透过光线看见了别的什么,她唇角缓缓弯起,眼中缓缓露出悠远的笑:“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呢。”

他对她说,是因为怕她失望他将江山拱手相让时照,不战而败。

不,不是,一切都是为了她。

时照固然是他的亲弟弟,但时照自出生便被秘密送给了舒妃养育,小时候的时照并不知道自己与时陌的关系,待长大了得知,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拒绝自己出生的时照,与时陌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想也能想到,他们之间也就只经得起一个生死了——时陌不会看着时照死,时照亦然。

仅此而已,再多的情谊,这两人真的就没有了。

绝对不会亲厚到要时陌以江山相让。

时陌得到景王与北燕勾结欲联合绞杀同胞的消息时,其实应是有一个上策的,一个可让他救时照与将士性命,同时又不必让时照坐大,甚至可以趁机除掉景王的一箭三雕之计——将消息透漏给贵妃。

其实暗中直接将消息送给懿和帝也可,只是可惜,懿和帝素来偏宠景王。

事情尚未发生,那么以懿和帝对景王的偏爱,即便是铁证送到他面前,他也会拒绝相信。他若是不信,便定会找景王前来对质。

如此,景王便会提前得到风声,收手。

如此虽救了时照与将士性命,却也平白放过了景王。

而透漏给贵妃,情况却截然不同。

如今昱王可说是一盘死灰,昱王夺嫡之心已死,但贵妃身在宫中,日日面对着后宫倾轧,这颗心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一旦让她抓住景王的把柄,她必然会死死按住景王的头,逼着懿和帝处死这个他最疼爱的儿子。

那么,一旦贵妃得到消息,定会授意昱王,要他在宣政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场拿出证据,指认景王。

如此,有满朝文武盯着,懿和帝便是想徇私也办不到。

届时,通敌卖国之罪,景王必死无疑。

何氏已死,若是此时再要了景王一命,他便可替他的母亲报仇。

但他却放弃了。

他放弃了这个得来不易的报仇机会,放弃了一箭三雕的上上之策,最终却选了一个下下策——他告诉了时照。

时照不负他的消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夜袭北燕连夺三城,更将慕容城重伤。

而同时,时照也扬名立万建功立业了,甚而因为这一役,直接奠定了他的储君之位。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智计无双的时照,但只有长歌懂得,时陌取舍之间默默对她的付出。

只因上辈子,她痛苦一生的根源便在于长河郡的那一场联合绞杀。

她因此一辈子魇在长河郡那一仗里,无数次去幻想若能提前识破,若能提前识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无数个夜里,她都梦见了自己提前将懿和帝联合绞杀慕家的毒计识破,她告诉了父兄,父兄将计就计,不仅避开毒计,更重创北燕,长河郡一役他的父兄大获全胜,高歌凯旋……

这个结局起初令她无数次在梦里笑醒过来。

笑醒过来,然后黯然发现,那只是个梦。没有大获全胜,没有高歌凯旋,有的只是英雄枯骨,他们全死在了无耻的联合绞杀之下,还有被灭全族、血流成河的慕家……

梦境与现实的落差让她痛不欲生。

以至于后来,她还是会无数次在梦中看到局势的扭转,可是那个时候,她即使在梦中也能立刻醒悟到,自己是在做梦,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然后那个梦有多好,她就哭得有多惨。

无数次哭醒过来。

这样的梦魇,直到这辈子仍旧没有消失。

她还是会哭醒过来,即使醒过来后会发现,是真的变了,一切真的变了,慕家的命运变了,父兄都还在身边,他们都好好的。

但偶尔再梦见上辈子的噩梦,还是会下意识地知道那是假的,还是会哭醒过来。

而时陌,如今就真的地让她那个梦变成了真的呢。

当相似的局面重演,这一次,他放弃了他的梦,转而成全了她的梦。

他告诉时照,就是为了让时照如她梦中那样,将计就计,扭转全局,高歌凯旋。

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不是慕家任何一个人。因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替她完成了她梦中的她不能做到的事,替她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梦魇彻底拔除。

这就是时陌,这就是他的夫君。

他从未言说,却为她放弃江山,两次。

上辈子,这辈子。

……

“那爹爹呢?又是如何得知的?”长歌笑问。

慕瑜抿了抿唇,淡道:“我如今虽将兵权交回,但那些人心里都还是姓慕的,那七万将士每一个都是我慕家带出来的。时照他将消息捂得再严,只要他还需调兵遣将,就不可能瞒得过我。他提前得到消息一事,稍一思索就能想通,到底是谁将消息给他的。”

长歌点头。

是啊,那些人都是姓慕的。

这样一想,又很骄傲。

虽黯然身退,但到底不是风过无痕,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心里有慕家。

慕瑜顿了顿,深深看着长歌:“为父得到消息后,去找了秦王殿下。”

长歌微惊,转瞬又明白过来。

慕家既拜秦王为主,秦王忽出如此“昏招”,父兄自然会不满,欲要问个明白也是有的。

是啊,想要救人自有上上策,为何偏偏要选下下策。

长歌笑了:“他是如何同你解释的?”

不知道面对父亲,他可会郑重一点,应该不能再拿对他失望的鬼话糊弄了吧?

毕竟父亲可不会在他的美色之下神魂颠倒,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慕瑜沉黑的眸中有什么浮动,凝声道:“他说,你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人通敌卖国,联合绞杀慕家,而带兵之人不是晋王,是我与你的两位兄长。”

长歌闻言大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瑜。

“他说,我与你的兄长死在了那场见不得光的联合绞杀里,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他说,你为了替慕家报仇,痛不欲生地活着,活了十五年,痛了十五年,那十五年本该是你最好的年华,你却没有一日放过你自己,你用悔与恨耗尽了自己的一生。到你真正替慕家上下报仇雪恨之日,你却选择了服毒自尽。”

“他说,你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那场无耻的战争,那个无耻的阴谋毁了慕家,也葬送了你。如今梦境重演,他的确是有更高明的计策,可以将战场转移至朝堂,用朝堂上惯用的手段将敌人打败。但他不想这样做,慕家曾经在战场上失去的,都应该在战场上夺回来,真刀真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将消息给昱王,而是给了晋王。”

慕瑜低头,深深看着长歌,喑哑的嗓音里含着几不可察的轻颤:“长歌,秦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长歌听父亲说起自己过去的一生,早已泪流满面,她泪眼模糊地轻轻点了头。

慕瑜眼中重重划过一抹痛色,忽地伸臂将长歌揽入怀中:“长歌,你受苦了。你娘与我一生都舍不得你受半分疼痛,没想到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竟受了这么多的苦,痛不欲生却无人言说。”

父亲的嗓音落在耳边,近在咫尺,却让长歌觉得仿佛远从天边而来,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到终于颤巍巍走到长歌面前,早已千疮百孔,风吹过,全是破碎的声音。

长歌只觉心头千万的委屈终于有了归处,她紧紧抱着慕瑜,一声“爹爹”叫出口,溃不成声。

……

不远处,慕家兄弟并不知父女两人说了什么,忽见他们说着说着抱头痛哭,只当是临别不舍,兄弟二人心中皆有感触,亦不觉跟着红了眼眶。

时陌静静看着,一言未发,漆黑的双眸深如古潭。

许久,长歌收了眼泪,与慕瑜一同慢慢走回,父女两人的眼眶都红红的。

长歌走向慕云青、慕云岚、容菡,向他们一一拜别。

各自不舍,长歌红着眼睛笑盈盈的。她心中清楚,今生能有告别日,已经是天赐的恩泽。

之后,慕瑜父子三人上马,容菡上车,长歌与时陌站在路边,朝他们挥手作别。

车马缓行,及至不远处,慕瑜忽回首看了长歌一眼,而后转身扬起长鞭重重落在马背,马儿受力霎时飞驰远去。

后面的车马紧随其后,一路绝尘,转眼便消失在了天际线外。

风吹起长歌的衣裙簌簌,时陌展臂将她揽入怀中,无声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

回去一路,时陌带着长歌骑马,马儿放慢了脚步,仿佛在意兴阑珊散步,长歌坐在时陌身前,垂着眸,一言不发。

这一路走得格外慢,待两人回到秦王.府,天已经黑了。

苍术候在院中,殷切看着时陌,想来应是有事回禀,时陌微一沉吟,命他去书房候着,自己先送长歌回房。

待要离开,衣角却被身后一双小手轻轻拉住。

时陌回眸。

长歌靠在美人榻上,眸中浮动着水光,盈盈看着他。

“怎么了?”时陌返身坐回她身侧,柔声问。

长歌凝着他良久未说话,时陌也不急,耐心等着。

长歌忽轻启唇:“嫂嫂同我说,她嫁予大哥五年未能有子,倍感压力,午夜梦回黯然神伤之际无数次默默拭泪,虽父亲开明大哥宠爱,但她亦曾逼着自己,万念俱灰地给大哥纳妾。大哥却告诉嫂嫂,即便纳妾,他亦不会有子。嫂嫂问为何,大哥说,因为他不喜稚子。大哥斩钉截铁,嫂嫂信以为真,终于不似从前那般自己逼迫自己煎熬。”

“可是当月前嫂嫂诊出有孕,那一夜,大哥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整夜没有睡觉,就侧躺在她身边,惊喜、兴奋、满足地看着她,她夜里一醒来便落入他感恩的眸子,像是终于达成心愿的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别无所求。那时她方知,原来大哥那样说是骗她的。”

“他怎会不喜欢孩子呢?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哥再是不羁繁缛礼法,定也是想要与心爱之人有一个结果,有一个传承,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的见证。”

长歌缓缓说完,握住时陌温热的大掌,抬眸看着他:“时陌,你心里其实也是很期待的,对不对?像大哥一样,只是你比他的不容易更加不容易,他不过期待了五年,你却期待了十五年。”

时陌漆黑的双眸直直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长歌忽地倾身,依偎进他怀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展颜一笑:“我们不等了,好不好?”

她没有得到时陌的回答,声落,眼前阴影落下,双唇上已落下他炙热的亲吻。

他用实际行动给了她回答,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大步往床上走去。

……

这一夜,房中自是春意融融,可怜苍术完全不料时陌一回房就走不动路,眼巴巴在清冷的书房中候了大半夜。

后半夜茯苓给他送吃的过来,红着脸低头告诉他:“殿下今夜应该不会再出房门了,你还是回去吧。”

苍术:“……”

美色误人!

成婚才不到一月,这都第几次了!

苍术压着心里的不满,嘟囔了一句:“我有重要的事回禀。”

茯苓将面摆到他面前,抬眸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殿下为了王妃连江山都不要了,你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苍术:“……”

这个道理……竟然无懈可击。

……

清晨第一缕薄雾散开的时候,两匹快马踏上了北境的疆土。长河郡的守将自城门上看清来人是谁,连忙命人拉开厚重的城门,两匹快马便一往无前进了城中。

这个时候,时照已经起床,黑衣金冠坐于案后,面前是堆积得厚厚的文书。

听见外头传来的快马声,他利落勾画的动作蓦地止住,不久,便听手下人在外面传:“无猜将军求见。”

时照将手中的笔放下,发出不轻不重一道声响。

门自两旁拉开,无猜领着一人走进,至时照近前行礼。

无猜半跪在地,另一人则是恭恭敬敬匍匐,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

“拜见晋王殿下。”

“起来。”时照的嗓音有着几不可察的紧绷。

无猜率先起身立于一旁,另一人这时方战战兢兢爬起来。

时照眸光深暗莫测,静静看着来人,一身道袍,战战巍巍捏着手中拂尘,细小的眼珠子四下躲闪乱转。想来数月不见,又做了不少亏心事。

“不知晋王殿下传小人,小人觐见,可是有何吩咐?”

这人便是当日趁火打劫偷了凌非钱袋,捡了长歌帕子,最后却点儿背落到时照手里的八字胡道士。

他当日为求在时照手下讨条生路,又看破他万人之上的命格,一路上巴结了不少。

时照当时一心寻找长歌,见到长歌之后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心术不正的道士?便放了他离去。这道士脱身后辗转回到京城,原想再回到景王手底下讨生活,不想景王大起大落,自身难保,他想另觅高枝,但哪里有那么容易的机缘?

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直到数日前,无猜忽然找到他,对他说,晋王有重用。

他霎时觉得柳暗花明,欣喜若狂,这便颠颠儿跟来北境。

时照长指轻叩了下桌面,对无猜道:“你先下去。”

无猜微惊,疑惑地看了眼地上的道士,转头对时照拱手道:“是,殿下。”

无猜离去后,屋内只剩下时照与道士两人,时照久久盯着道士,也不说话,静寂在四周蔓延,令道士一颗心紧紧悬了起来。

直到道士一颗心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时照才终于自袖中拿出一方素帕,握在手中,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本王记得当日,你曾对本王说,这方帕子的主人命格奇异,她一人身上有两种命运,但同一时空之下人的命运非此即彼,断然不可能两者共存,所以那女子极有可能历经了两个时空。”

道士闻言一愣,怔怔看着时照,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他说过这话?

时照见这道士神情,双眸危险地一眯,那道士见状,连忙大声道:“是,是小人说的!”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说过这话。

当日他为了日后荣华富贵向时照毛遂自荐,确然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看起来很厉害、很深奥、别人都不懂就他懂的话,以凸显他是不出世的世外高人。刚好长歌的命宫显示确实奇异,他便添油加醋大肆吹牛了一番。

那时这位爷面无表情,仿佛置若罔闻,没想心中竟字字记得清楚,时隔数月忽然间说出来,竟让他差点没想起来。

此时一回想,自然是连声描补,道士唯唯诺诺道:“是,是小人说的,那姑娘命格诡异,一人身上兼具母仪天下与祸国妖妃两种命格,实乃小人生平仅见。”

时照面色顿凝,紧声道:“细说下去。”

道士一脸茫然。

他,他说完了啊。

道士心思微一转圜,委婉地问:“殿下还想知道什么?”

时照薄唇微抿:“本王记得你曾对本王说过,你师父最擅长算过去未来之事,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以他临去前便将这门秘技传给了你。”

道士连连点头:“是,是。”

其实不是。

老头子通晓这门秘技不假,只有他一个徒儿也不假,但老头子说他心术不正,若让他学会,必定为祸苍生,是以一直不肯传授。说他什么都不会才是积福行善。

这话说得就狠了,几乎堵死了他的生路。

可惜老头子年纪大了,终究是要去的……怕秘技失传,便暗中写了下来。

他自门外偷窥得见,多次后摸清了藏在何处,一次趁着老头子出门进去偷看,没想刚翻了一半,老头子杀了个回马枪,撞了个正着。

后来两人争抢到了一处,老头子到底是年纪大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推倒撞在桌上,趁机便要带着秘籍出去。不想被老头子用拂尘绊倒在地,抢了回去,又紧接着将桌上的油灯推落在地,火苗窜上热油,眨眼间就就成了熊熊的火舌,卷了屋中的布帛和桌椅。

他大骇,连忙回身去抢秘籍,大骂老头子疯了。老头子咬牙不松手,盯着他,说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了他这个孽障为徒。

他是孽障?

他冷笑一声,也懒得去抢秘籍了,索性松了手,重重一脚将老头子踹进了火海里,让他抱着他的秘籍一起去死吧。

亲眼看着火舌将人卷了进去,他方觉快意,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熊熊燃烧的屋子。

之后,靠着偷看来的那一半,他也算是混得人模人样。

竟还将眼前这位晋王殿下唬住了。

道士心中生出诡异的自豪感,心稳了,脸上的神情就自信起来。他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胡须,反问:“殿下想算那姑娘的过去未来之事?”

时照盯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眸中自有慑人的魄力。

道士自讨没趣,顿了顿,摇头晃脑道:“此乃小人师门不外传之秘技,以此作为小人投效殿下的诚意自是应当,只是小人虽说与那姑娘有一面之缘,但到底单凭面相无法窥测全貌。”

“你要什么?”时照冷声问。

“小人需要那姑娘的生辰八字。”

时照双眸微眯,直直逼视着道士。

道士此生从未见过命格尊贵如时照之人,当下被慑住,昙花一现的自信跟着消失了,目光继续四下飘忽躲闪,讷讷道:“殿下,若无生辰八字,便是小人师父起死回生也算不出那姑娘身上的事来。”

时照沉默半晌,忽拿起笔来,扯过一张素净的宣纸,落笔,行云流水写下一行字。

转眼写就,他将笔信手一搁,拿起宣纸,随手一扔,那薄薄的纸笺便准确无误落到了道士面前。

道士绿豆似的眼中划过一抹诡异的喜色,连忙双手拿起来:“小人这就回去……”

算。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便被一道阴沉的声音打断。

“你敢拿出这道门,本王先要了你的命。”

这声音极轻,却仿佛有阴冷之物缓缓爬过人的背脊,令人自脚底窜起一阵寒意。

时照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如夏夜中的苍狼,锐利慑人。

道士手一抖,忙道:“是,是,小人这就算,就在这里算。”

……

无猜抱剑守在门口,其间有三名将领前来求见,都被无猜拦了回去。

“殿下有要事处理,待处理完再行召见。”

无猜如是说。

其实时照并未下令,他自行做主不过是出于主仆二十年的默契。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连无猜都须避嫌的,那么这件事定然事关机密,且对那个人极为重要,虽然他也想不通,一个道士而已,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但他既退了出来,少不得便得守在此处。

如此面无表情地守了约莫半个时辰,却骤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惨叫。

无猜脸色顿变,当即冲进去。

一进门,便见时照背对着门面无表情地擦拭染血的冷剑,他身后不远处,道士倒在地上已绝了气息,只留脖子上一抹血痕。

一剑封喉。

“殿下……”无猜惊讶地看向时照。

所以这个千辛万苦找来的人,是用来杀的?

那何必这么麻烦,要主子亲自动手,他寻到人之际便可下手。

时照嗓音波澜不惊,若不是亲眼所见,任人猜一千遍也猜不出他片刻之前才手起刀落取了一条命:“拖出去。”

“是。”

无猜不敢多问,命人将尸体抬了出去,自己亲自清理了血迹。

他回身出门之时,只见时照背对着自己,将手中一张宣纸放到烛台之上,火苗瞬间卷过淡黄的纸笺,燃成了灰烬。

插曲就此揭过。

其后,时照神色如常召见了那三名求见未果的将领,其后又另传来数名将领,共议军中要事。他未有片刻停歇懈怠,待众人散去之时,已是日暮西斜。

无猜忠心护主,之后又亲送晚膳上来,放下时面有喜色:“殿下治军有方,想想不久之前,这些人还个个面服心不服,不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朝廷的兵,而是他慕家的兵呢。如今可好,葫芦谷一役等于是殿下救了他们的命,现下个个心悦诚服,这个姓可总算改了过来。”

时照手一僵,忽冷冷看了他一眼:“这话莫要再让本王听到。”

无猜怔住,眼中满是茫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时照收回目光,拿起筷子,淡淡警告:“镇国公一生忠君护国,守卫山河,容不得你胡言诋毁。”

无猜霎时面红耳热,忙跪地急道:“殿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时照瞧了他一眼:“起来吧,以后说话之前且先三思。”

“是。”

无猜起身退下。

时照忽停了筷子,目光静静落在前方虚空里。

“不得了,不得了!这姑娘年纪轻轻,谁曾想,她,她竟是经历了两世之人!两世皆贵不可言,万千圣宠只系于她一人身上!”

“她前世祸国篡位,乃是三军剑指的一代妖妃,死后天子还对她念念不忘,竟以一腔执念逆天改命,予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如此富贵福气的命格,小人生平真闻所未闻!”

——这就是那道士以长歌生辰推演出来的结果。

那么他口中所说,对她念念不忘、为她逆天改命的天子,又是谁?

是他?还是时陌?

若是他,为何他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反倒是时陌,自他从西夏归来,便不同寻常。他与长歌之间,原也只是小时候的情谊,但自他归来之日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步步为营地计划求娶长歌,不顾一切去与慕家牵扯,而长歌甚至会在偏远小镇、无媒无聘之际将自己嫁给她。

这两人的默契自最初只是在他心底洒下了疑惑的种子,直到葫芦谷一役,时陌竟选择助他。

时照自认,他与时陌之间还无法亲厚到将江山拱手相让。

所有决定的背后都必定会有一个原因,时陌尤其如此,他的背后定也有一个非要他如此不可的原因。

他忽然忆起两玉城外的那个道士,那时只当是欺世盗名之言。

但……若是真的呢?

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可恨这个解释终究成了他最怕的样子。

这夜,时照彻夜难眠。

塞外的明月格外皎洁,银白月辉洒落床前,映出床上辗转难眠的男子忽挺身而起。

下床,扯过外袍,时照疾步而出,大步至他独有的马厩中牵出坐骑,翻身上马,于月夜之下快马而出。

无猜听得时照坐骑特有的马蹄声,自梦中惊醒,猛地翻身而起跟出门去,却见一人一马已消失在视野之外。

时照快马出城,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由长河郡往北八十里,有一座山脉,名曰安山。山的那一头是北燕,山的这一头——

很多年前,时陌曾告诉他,那里葬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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