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时陌的拳头用力握紧,几乎将时景的衣领拧成烟灰,嗓音咬牙切齿而出,丝丝阴沉。
时景迎视向时陌勃然大怒的眼睛,勾唇一笑:“六弟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如此激动?不过塞外一座孤坟里头的陪葬品,虽然特别,却也算不得珍奇。还是说六弟认得那墓的主人?”
时陌双眸一眯,眼底疾速闪过一道杀意。当即,他松开了时景的衣领,同时又一次出手去抽时景腰间佩剑。
而这一次,他却被拦了。手方触及剑鞘,一股霸气的力道便将他挡回。
时陌抬眼,见风和景明挡在时景面前。
这二人似是早有戒备,抑或是时陌方才盛怒之下不察,竟不知他两人是何时到的身侧。此时这二人双双护在时景身前,不动如山。
时景有恃无恐地看着时陌,目光肆意嘲讽。
时陌双眸微眯,忽抬手将手中的发簪决然递向一侧,递到长歌面前。
长歌霎时便领会到了他想做什么,心中一惊。转头,却见他直直盯着时景,眼角发红,下颌紧绷,竟像是心意已决,义无反顾。她心中一疼,易地而处,若是她的母亲身后被人扰了安宁……她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碎尸万段,哪怕她死!
当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伸手接过,离开时,指腹轻柔而缓慢地抚过他的手心。
但这却也丝毫未缓解时陌周身的戾气,长歌方拿走发簪,几乎便是刹那之间,时陌反手,袖中三支银针便势如破竹射出,针针对准时景命门,势不可挡之势竟似铁了心要取时景性命。
风和挡下两针,景明打开一针,同时护着时景躲开。
虽是银针,却威力霸道,风和景明那般的高手以剑相抵,竟当场激起火花四溅,可见施针者内力惊人。
上座,懿和帝见状大震,拍案而起,怒喝:“时陌,你做什么!在朕的面前你竟敢动手伤人!你是要造反吗?”
时陌恍若未闻,头也未回,竟直接与风和景明动起手来。
三人身形皆迅如闪电快如疾风,一时间人影变幻,竟让人眼花缭乱。
长歌立在原地,目光落在对面落单的时景身上,轻轻一眯。
她微微往蓁蓁递去一眼,蓁蓁当即领会,就要抬步,不想有人却快了她一步。
长歌定睛一看,竟见是时照拔剑而出,飞身往时景刺去。他双目肃杀冰寒,杀意毕现,剑尖直指时景心脏,势不可挡。
但时景虽看着时陌与风和景明打斗,却似早有戒备,时照自侧面袭来,时景立即闪身躲过,同时抽出自己的佩剑抵挡。
一时之间,温德殿中,就在懿和帝眼皮子底下,时陌与风和景明缠斗不休,时照与时景两人亦打在一处。
剑花激扬,一片混乱。
上座懿和帝浑浊的双目紧紧盯着时陌与时照二人,脸色铁青。
这两人眼中皆是凛凛杀意,仿佛不共戴天之仇,豁出了命一般,誓要置时景于死地。
懿和帝看在眼里,眼中充斥着沉沉的怒与恨,身侧的拳头收拢握紧,宽大的袍子簌簌抖着。
“父皇,您都看见了吧!如今可信儿臣所言非虚?”面对时照杀招,时景渐渐吃力,一面艰难抵抗,一面分神扬声朝懿和帝喊道。
懿和帝站在龙座前,紧紧抿着唇,阴骘的眸子死死盯着时照。
但见时照双眼通红,使出全力,竟是一剑斩断了时景手中的剑。
时景大惊,而时照已觑准了这时机,剑锋势如破竹直刺时景面门而去。时照黑瞳中含着坚定的杀意,这一剑丝毫不念骨肉兄弟之情。
“老八!”懿和帝见状,大声疾呼。
时照恍若未闻。
时景瞳孔放大,下意识地疾步后退,以后退躲闪时照手中的剑。
这边,懿和帝急呼:“风和景明!”
风和景明耳听四路眼观八方,自是早已察觉到了时景这边的险境,自然也想脱身来救。不料时陌修为着实霸道,以一人之力对抗大周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虽不能胜,竟也将两人死死缠住,半点脱不开身。
双方打得昏天黑地,极为艰难。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反吗!”
懿和帝见场面完全失控,时陌时照二人疯了一般无所顾忌,眼见时景已经退到柱子边上,就要命丧时照剑下……
“不!”懿和帝大喝一声,徒劳地伸出手去,想要阻止。
可惜他隔得实在太远,伸手也不过是情急之下远远地伸手,半点用处没有。
时景退无可退地抵在殿中粗.大的柱上,时照的剑尖眼见到他的面门,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急速放大,同时露出野心未遂的不甘和仇恨……
千钧一发之际,时景忽觉周身一紧,身体似被什么牢牢捆住,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一轻,已被什么东西用力拉了出去。
同时,时照的剑刺下,不偏不倚就刺在方才时景脖子所在的地方,可惜刺了个空,锋利的剑深深刺进柱中。
时景是被一条白练拉出的,白练的一头是他,另一头……
时照转头看去,看清来人,持剑的手顿时握紧。
懿和帝看向来人,脸上露出长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长歌从头到尾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目光定定追随着时照手中的剑,仿佛她自己就是那一柄利剑,剑之所指,誓要取下时景狗命。
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竟没有察觉什么时候有人同她一样闯入了殿中。当时景被横空出现的白练拉开的刹那,她眼中闪过重重的不甘心。
猛地转头看去,竟见是舒妃。
舒妃显然同她一样是匆匆而来,却比她还要狼狈。草草套上的外衫想来是因为路上走得太急,挂到了什么锐利之物,已经被撕破了。从来一丝不苟精致的飞天发髻凌乱不已,丝毫不见宫妃的端庄与威严。
她拉开时景之后便将人扔到了地上,脸颊微红,脚步虚浮地往时照走去。
“照儿,住手!”舒妃哑着嗓子急道。
时照看了她一眼,淡淡扔下一句:“母妃,此事你别管。”
便提着剑越过舒妃。
舒妃急急返身握住他的手:“你听母妃的,不要动手,此事与你无关啊!”
时照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舒妃,眼中忽然流露出苦涩而自嘲的笑:“我身为人子,若事到如今,我还要继续龟缩,坐视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却不能站出来替她报仇,我与畜生何异?”
舒妃闻言,若柳扶风的身子一颤,而后重重地闭上眼睛,唇角流露出浓重的悲痛之色。
长歌正不解舒妃这个神情,忽听一旁死里逃生的时景大声喊道——“父皇,您都听见了吧!他承认了!时照他亲口承认了!他根本不是舒妃的儿子,他是顾氏的儿子!顾氏才是他的生母!他与时陌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懿和帝仿佛早已经看明白过来,此时听了时景的话,脸上并未有什么变化。不过一如方才,双目盯着时照与舒妃,眼底藏着暴风雨前诡异而可怕的平静。
长歌的心忽地往一个看不见的方向沉去。
原来,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兄弟二人逃不过——这是他们的死局,从出生便注定了。
怪只怪,懿和帝太可恨,时景太卑鄙,竟动了亡者之墓,以他们生母的陪葬之物相激。
他们真的半点未察觉出这是试探吗?
未必吧。
纵然一开始怒发冲冠全因血性冲动,时景第一次出声时,他们也该明白了过来。
但理智是一回事,血性却是另一回事。
便如时照所说,身为人子,面对扰生母长眠的仇人,若继续龟缩而不能替她报仇,与畜生何异?
拼得鱼死网破,他们也是要动手的。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他们无可选择。纵然神智知道是陷阱,血性仍会让他们义无反顾跳进去,无怨无悔。
长歌的手无声攥紧,眼睁睁看着时照推开舒妃,不依不饶地举剑,再刺时景。
“照儿!”
舒妃大呼一声,见已阻止不及,眸色一痛,将袖中藏着的匕首飞射而出……
匕首直直撞上时照手中的剑,长剑当即断成两截。
时照脸色顿变,猛地转头看向舒妃,黑瞳中含着强烈的不甘与义愤。
长歌却没有去看舒妃,她的目光直直追随着那支断了时照之剑之后继续往前的匕首,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除了她目力不及之处,剩下的,她算是看得比较清楚的。
只见匕首断了时照之剑径直往前,势如破竹要直刺入柱中。一直与风和景明激烈缠斗的时陌忽飞身过来,风和景明自是紧追而来,时陌一面对敌,一面竟就在一片眼花缭乱的交战之中分神腾出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握住匕首。
匕首何其锋利,他徒手去握,凡胎肉体,当即,鲜血飞溅。
长歌只觉心尖儿乍疼,瞳孔猛地一缩,却只见,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时陌又反手再次将匕首射了出去。
同时收手,还能堪堪与风和重重对上一掌。
也就是两人对掌的刹那,殿中传来时景痛彻骨髓的痛呼——“啊!”
从时陌飞身而来,到时景痛不欲生的痛呼,这一切全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饶是长歌一直紧紧盯着,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但时陌出手如电动作实在太快,她顾此失彼,仍旧未能完全看清。
只是下意识地被时景的痛呼震惊,同其他人一般猛地循声转头看去,便见远处,时景狼狈地倒在地上,他的左脚脚踝处,鲜血还在汩汩飞溅而出。
竟,竟像是被生生挑断了脚筋。
长歌大震。
同样震惊的还有懿和帝、时照和舒妃。
懿和帝痛呼一声:“华容!”
同时匆匆步下台阶,往时景直奔而来,至时景跟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满眼心痛之色地大喊:“住手!都给朕住手!快传太医!”
一直打得难舍难分的风和景明与时陌此时终于各自收了手。
长歌立刻跑到时陌身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左手,却只来得及一瞥他满手的鲜血,便被他以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
他的右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让她放心,目光却满是嘲讽地落在不远处那对父子身上。
只见时景脸色青白扭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他躺在懿和帝怀里,双目疯狂,不停地喊道:“父皇!父皇!儿子的腿!儿子的腿!您救救儿子!救救儿子啊!”
懿和帝满面痛色地紧握住他的手,急急安慰道:“不怕,不怕,朕不会让你有事,朕定不会让你有事!太医,太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