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便领会到了,却犹心怀希冀地问:“父皇言语间可有提及只言片语?”
舒妃自嘲一笑:“他自己一生为情所苦,又怎见得你与时陌琴瑟和鸣?”
长歌深深看着舒妃:“娘娘可否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舒妃脸色顿时微白,迅速撇开头:“木已成舟,再提也改变不了什么。”
“娘娘……”
“你思虑太重,对孩子不好,去歇下吧。”
舒妃话已至此,长歌也无法再坚持什么,只得目送舒妃缓缓离开。
宫中生活清寂,且被动,有太多的事情她无法掌控。此时,长歌格外懊恼,为何上辈子自己光顾着报仇,要处处对时陌格外忽视。
但凡她愿意问一问,想来时陌也是愿意告诉她的。纵然都是难堪的伤口,但时陌与舒妃毕竟不同,舒妃和她各自是对方的外人,站在舒妃的角度,她想想尽一切办法遮掩过去,本也无可厚非。毕竟这种事,原本就只有关系足够亲密,才愿意分享。
可惜这辈子,当她终于决定要问一问时,却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进宫那日,若是她先时陌开口就好了……
长歌最近每每这样想,可惜最后也能自嘲地摇摇头。
长歌也有些累,回去歇下的路上,却听说裴锦要求见她。
“舒妃娘娘不是闭门谢绝了所有拜访吗?”长歌语气淡淡地问递话进来的宫女。
那宫女难堪地讷讷道:“裴四姑娘已经在外候了许久。”
“她还有脸来见我?”长歌冷笑了一声,自那宫女面前走过,“让她做好她的太子侧妃吧,替我说恭喜。”
宫女低低应“是。”
长歌走了几步,终还是停下脚步,道:“让她进来吧。”
宫女飞快地出去了,待她将裴锦带回来,长歌方才明白那宫女为何要替裴锦传话。
任谁见了裴锦如今的模样,怕都忍不下心去。
今日的裴锦,形容枯槁,眼神飘忽,活像个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半点昔日国公府姑娘的风采?
她一进门,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双目紧紧盯着长歌,扑通一声跪在长歌脚下:“长歌,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放肆,你怎敢直呼秦王妃名讳!”夭夭低斥。
裴锦恍若未闻,如看救命稻草一般直直盯着长歌:“我不要嫁给太子,长歌,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好不好!”
长歌怜悯地看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日倒向景王妃,噢不,借你东风,她如今已是太子妃了,你说,她如何能不感恩戴德,提携于你?”
“提携?你明知道我爱的是晋王殿下啊!”裴锦歇斯底里地低吼,“为何还能说得出如此风凉话?”
“你爱晋王殿下,你的爱,就是毁他所有?”长歌冷道。
“不,当日我只是向公主说出拢慈庵中实情,我只说了你,和晋王殿下有什么关系?我以为,我以为,他至多只会为了救你忤逆陛下,做不成太子而已。他若做不成太子,那我与他的婚约便仍旧有效,我还能再嫁给他啊……我根本没有料到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晋王殿下会被贬,远赴边关……”
长歌看着这样的裴锦,忽然间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是个被人利用了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可怜人罢了。
长歌敛了神色,让蓁蓁将她扶起来。
“回去吧,裴锦。非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不,不……”裴锦激烈地摇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长歌,“我大哥说,你是这京中最厉害、最深藏的女子,你怎会救不了我?怎可能救不了我?”
长歌轻叹:“待你日后入了东宫,你便能明白被困在这高墙之中自身难保的身不由己。我如今连门槛不敢踏出一步,即使这样,我也生怕保护不了自己。”
而这,全是拜你所赐。
长歌看着裴锦眼中的绝望,终究没有忍心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裴锦不信,还想再挣扎,舒妃忽然到了。
裴锦大约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见到舒妃,瑟缩了一下,终于匆匆离去。
舒妃见她走了,便不再走近,只是远远看着长歌,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你很大胆,慕瑜的女儿,天生是有恃无恐的。但你怀着孩子,你便有了弱点,有的人你还是不该让她靠你太近。”
长歌含笑,轻轻点头:“谢娘娘。”
舒妃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东宫的喜事是在三日后。
本朝的风俗,有孕的女子不得参加婚礼,长歌那一日在舒妃宫中的池塘边喂了会儿鱼,觉得有些冷意,便又回到房中临起了字。
字是时陌的字,她如今没有他的消息,拿他以前的字出来临摹,有时入了神,便仿佛身边还有他的温度,还有他的手臂揽过她腰肢时的温柔。
但今日就是定不下神,可能外面太吵了。毕竟太子的喜事,虽然娶的是侧妃,但对方是护国公家的姑娘,身世也是显赫的,这礼仪自然也与迎娶寻常侧妃的礼仪不同。
外面忽然远远传来禁军匆匆行走的橐橐声,长歌的手顿时一僵,当即扭头道:“蓁蓁,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蓁蓁领命离去,长歌回头,却见这一耽搁,笔尖一滴浓墨就这么滴到了纸上,突兀地晕染开来,毁了她精心临了半日的字。
长歌叹了一声,将笔放下,拿起那一纸毁掉的字,凑到了烛台上。
待火苗卷过宣纸的尽头,蓁蓁回来了,道:“太子侧妃在堂上暴毙了。”
长歌一震。
夭夭连忙上前扶住她,埋怨地看了蓁蓁一眼:“你说话不会委婉些吗?咱们姑娘如今这身子……”
“无妨……”长歌止了夭夭,追问蓁蓁,“你说暴毙,可是另有他意?”
蓁蓁凝重地颔首:“是,并未中毒,也无遇刺、无受伤,就这么忽然在圣前,当着所有人的面……”
长歌沉默下去。
夭夭道:“她自己不愿意嫁,以死全了忠贞,倒也说得过去。”
她见长歌眉头轻蹙,目光静静落在虚空里,生怕她多想,便竭力说些好的:“都说怀孕的女子运气不错,倒是不假,瞧瞧咱们姑娘,两次都完美避开了这些晦气之事。”
长歌缓缓抬头看着她。
夭夭被她这么不轻不重一看,默默垂下头:“奴婢错了,不论如何,不该冒犯死者。奴婢再也不会了。”
长歌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裴锦的忽然暴毙,初时震动很大,但当太医院上下确认无有下毒痕迹以后,遇刺之嫌便被撇清,至少是在宫中,此事便迅速被揭过去了。
护国公家想来不好过,毕竟裴锦是嫡女,一向受宠。但长歌在宫中,一道宫墙,便仿佛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世界,她是感知不到的。
然而许多事既起了征兆,便总有趁虚而入的那一日。
那一日是舒妃的生辰,舒妃虽早已闭门谢绝了所有人,但这座皇宫的主人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之门外的,尤其,帝王的恩宠还同时代表了权力。
在这后宫之中,有权力代表着更多的自由。
舒妃想为长歌多争取一些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别紧张……风雨会带来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