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了早朝开始,万岁爷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瞳比那深潭寒涧还深沉。
福川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罗瑾回到御书房,待他呈上温茶,几位大人已在内候着了。
户部的夏大人外表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但骨子里倔得很,为了税收改制之事,和万岁爷愣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的辩了大半个时辰,好歹是说通了。
福川估摸着罗瑾还在气头上,忙不迭的呈上一碗冰镇过的甘露酸梅汁,里头掺着碎冰沙,夏日炎炎饮来消暑降火是再好不过。
听见动静,翻看折子的罗瑾瞥了个眼风过来。
福川躬身要退下,便见罗瑾食指弯曲,在红漆案上轻叩几下。他连忙顿住听罗瑾发话。
“今日朝堂所议之事,你管好下面人的嘴,万不可传到皇后面前。”
福川连连点头称是。
罗瑾放下朱笔,饮了口酸梅汁,见窗外烈日已偃旗息鼓,微红的夕阳染红了地平线,他咽下酸梅汤,扭头问福川。
“皇后现在何处?”
提起皇后,万岁爷那张紧绷整日的脸终于有了几丝和煦之意,福川笑着上前道:“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同太后娘娘、二公主赏荷花呢。”
罗瑾淡淡颔首,不置可否的嗯了半声。
福川整理着案上的奏疏,满脸堆笑:“今年的荷花开的好,爷要不要去瞧瞧?”
“去。”罗瑾起了身,负手于身后,慢慢的往荷花池踱步走去。登基半年有余,后宫一直无嗣,今日那几位白胡子老臣再次提起选秀之事。
罗瑾头痛烦躁的紧,少不了和那些人周旋。
选秀纳新妃?罗瑾嗤笑一声,光是把这消息传到小姑娘耳朵里,只怕整个昭和宫都要变酸……
颜儿最会拈酸吃醋,还说不得、碰不得。
罗瑾捏了捏手掌中的檀木念珠,被柔风一吹,勾起唇角露出些笑意。
*
荷花池旁,有座高高的水榭,前临碧水绿荷,又能见潋滟的夕阳风光,风景美不胜收。
二公主和驸马就留在京里,虽嫁了人,也常入宫来同太后或者苏颜说话。
今日她又得了件精巧的小玩意儿,是安了齿轮可像真正的马儿般走动的小马驹,二公主兴致勃勃的拆解了,自己仿作了几只拿到宫里送给苏颜。
苏颜用粉嫩的小指头勾着木头马驹上的玉穗,弯起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声音清脆婉转:“二公主心思灵通,手也巧,这样精致的东西,也只有她看看就能仿出来了。”
先帝去后,太后也病了很长一段日子,如今刚刚大愈,身子还有些虚,她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慈祥的笑了笑,勾着二公主的胳膊:“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贪玩。”
太后摸了摸二公主的发,目光转向远处的夕阳美景,慨叹似的道:“眨眼的功夫,儿女都大了,哀家也老了。”
“哪里的话,昨儿太后娘娘设计新首饰,画图都画到了子时,就冲这精神头,太后娘娘您比臣妾都强。”
“就是,母后,皇后说的对。”
太后娘娘欣慰的笑了笑,说起她的那些首饰,她便滔滔不绝起来。
水榭的木栏下摆着一溜红花,几只粉翅蝴蝶在中间翩跹起舞,绒球如今长大了,满身银毛威风凛凛的,正在花丛里扑蝴蝶。
渐渐的,夜幕降临,宫人们来水榭里点灯,然后问今夜是否要在水榭里摆晚膳。
太后正思忖着,身后的问安行礼声忽此起彼伏。
“万岁爷。”
太后勾了勾唇,扭过头去,目光迎着走近的罗瑾:“皇上,天还没黑呢,怎么就过来找哀家要媳妇了?”
二公主笑得两眼弯弯,站起来给罗瑾行礼问安。
而苏颜撇过头轻哼了一声,直待罗瑾走近了,才慢腾腾的站起来,正要行礼,罗瑾已抢先扶住她的手臂,声音低沉:“免了。”
苏颜长睫抖了抖,粉嫩的唇瓣紧抿着,鬓边的碎发在夜风中轻轻颤动,她借着罗瑾的力站直了,抬眸不轻不重的瞪了罗瑾一眼。
潋滟的眸中已略有几分薄薄的水雾。
罗瑾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今日朝堂所议选秀之事,已传到她耳中了。
他按捺住心头的燥意,安抚般的拍了拍苏颜的手背,可苏颜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罗瑾只好捏了捏眉心,先坐下来陪太后说话。无非是些身子是否大安,要不要请花隐进宫搭脉的话语。
这时宫人们端着菜品鱼贯而入,显然是要在水榭里用膳了。
罗瑾干咳几声,起身对太后道:“今夜还有些事情,朕与皇后先走,改日再来陪母后用膳。”
太后倒是不恼,似笑非笑的看着罗瑾。
而二公主如今性子有所改变,有几分心直口快:“皇兄,留下来一起用吧,人多热闹。”
罗瑾目光沉沉的凝目望去,二公主立刻坐到了太后身边,皇兄做了皇帝,看起来更唬人了。
“改日请驸马入宫再聚。”罗瑾道。
太后颔首,调侃般道:“走吧走吧。”
“好像哀家不放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