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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寻踪

言语间,忽听得身后传来几声模糊的鼓乐声,夹杂着嘈杂的人语。

“这是在做什么?”

“最近山里不大好,总有邪祟作乱。虽无人居住,却也是块心病,可来了人清除邪祟,却并不管用。”她的目光转向远处山边的人群,“这回约莫又是来闹腾的。”

“我听说有一个清除邪祟祸乱之人,无论是法力多么高强的邪祟都可驱除。姑娘要不要试试?”

“那太好了。”

出了村口,两人相对无言。沈见月随意拨弄着手中绛色野花,问道:“楚姐姐,你发现什么了吗?”

楚照君凝然望着前方,“嗯。首先,安柔的家境并不是太好,即使无人关注她的身世,单单卖几个绣花样子不可能连如此昂贵的玲珑水仙都买得起。而且她的生活按理说该是举步维艰才对,怎会有闲情逸致去打理花花草草?”

沈见月轻轻颔首,云髻上碧玉钗垂下的一缕珍珠摇摇晃晃垂在耳畔,激起一点深碧色的微光,“而且那茶是上好的茶叶,价格不小。但你之前说过,普和寺山后有着大片玲珑水仙,看来子磐是她父亲无疑。”她眉目间深有疑虑,“只是她似乎并不恨子磐。”

“也许父亲在幼时便失踪,对他的印象早已茫然。”

楚照君紧握手中的荷包,说道:“这水仙花种子让苏扬看一看,和普和寺的是不是同一根茎所养出的花。”

她缓缓说着,却有一道光芒骤然在脑中闪过,惊起一阵骇人的触觉。

沈见月见她停下脚步,不由得侧首,“楚姐姐,怎么了?”

“等等。”她的目光流转于广阔的天空之上,眼神中透着几许惊惧,“若是这些水仙花种子真是普和寺中的,那也就是说,子磐与她见过面,赠予了她这些水仙花种子。还有她现下与常理中不符的生活状况,莫不是子磐定期给了她钱财所需之物?”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深觉可怕。

“啊?”沈见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可刘小乙,就是现在的安柔说父亲一事的时候并不像在说谎,而且她是本性纯良之人,也没必要故意骗我们吧。”

她停一停,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是……子磐常常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而安柔却不知情……那这样太恐怖了!那,那村长说的男人,会不会就是子磐啊?可他又是如何知道外界的事情……”

楚照君稳住心神,安慰道:“别慌。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罢了,要是想要证实,得有一定的证据。”

第二日清晨,沧淼的寒朔之气分外逼人了些,后山上的梅树已零星绽了花苞,有一种悠然的暗香萦绕其中。

楚照君挽过沈见月的手,说道:“阿月,你和苏扬去普和寺的时候要多加小心些。”

沈见月讶然,“苏扬?”

楚照君隐秘一笑,眼神中的狡黠令她猜不透,“我还有一些要事要办,你和苏扬去吧,记得要乔装打扮一下,不要让人发现踪迹。”

“沈若庭那个家伙未必同意。”

“沈若庭……”楚照君小声喃喃着,旋即微笑,“没事,交给我吧。”

楚照君用她压箱底的画本子好好贿赂了沈大公子一番,又是嘘寒问暖地说了半天。不得不说,她的“美人计”还算管用(注:此处的美人计为画本子上的美人),只是那还是特意让林滟从外面淘来的,自己还没过把瘾就送给了沈若庭,说起来真是有点可惜。不过又想是舍己为人为了修真界的安宁,这样一想又平衡了些。

待到沈见月与苏扬从房中出来时,众人不由得一惊。

只见一个英姿逼人的小侍卫后面伫立着一位娉婷佳人,娇艳欲滴的面容格外秀丽。她辨认了半晌才怔怔地说道:“苏,苏扬?”

那佳人倒是垂着秋水般的一双眸子沉静不言,小侍卫却昂首一笑,爽朗道:“对!”

楚照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沈见月犹自洋洋得意地夸耀着,“看我多聪明!别人一定想不到小侍卫是小姐,而娇滴滴的小娘子却是个小崔吧(此为方言)!”

楚照君的脸绿得跟根儿黄瓜似的,“都随你吧。”

日光渐盛,温暖而浓烈的阳光照耀在古朴的檐角上,偶尔有风吹过,檐上垂下的风铃簌簌摇晃,卷起一阵清亮悦耳的声响。

那样明媚的光芒照射在山间,层层叠起的殿宇宛如一条盘绕在山林中的金龙。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出山的机会,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然而如此美景,却令她隐隐发冷。

“苏扬?”

“嗯。”

“你说子磐真的是一个坏人吗?”她略感无趣。

“不一定,现在所有事情都没有解开,何况是非恩怨这四个字,也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他的声音让沈见月觉得心沉意定。

半晌,两人行至门前,沈见月抬首瞧着面前看门的小和尚,说道:“我要见你们主持。”

她故作趾高气扬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小和尚多瞟了身后的苏扬几眼,面上飞快掠过一抹红色。沈见月将唇边笑意不动声色地抿下去,却还是回头望了望他,只见眉目秀丽,姿容纯净,比一般女子都清丽了几分。

“子磐大师闭关清修,这几月是不见人的。二位若是有需求,可以找我。”说话的是一个较为成熟的僧人,沈见月听林滟提起过,是当年逃犯的儿子。

“是这样的。有一村子遭邪祟入侵,连续几月皆赶不走。听说子磐大师法力高深,可否来做一场法事?”

那僧人的嘴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寺中还有许多法力高强的僧人,也许可以解除麻烦。”

沈见月将臂上的伤口露出,扬起一阵痛苦之色,“那邪祟伤了不少人,你瞧瞧,这还算是轻伤!”

僧人打量着她早已腐烂化脓的伤口,流淌出了不少黑红色的血液,不由得皱起眉头。即使他见多识广,子磐又常常念及与父亲的兄弟之情教授他一些仙法,却是不曾见到过这样诡异的伤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引着沈见月与苏扬一路进了内殿。

但他们是见不到子磐的,温存正跪坐在地上翻看着晦涩难懂的经书,见那僧人带他们进来,便放下书抬头看向僧人,目光中带着询问。

那僧人原封不动地把沈见月与他说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请问该如何处理?”

温存思索了片刻,说:“我立即会派人前往那村子驱除邪祟。”

沈见月大有不信,“那邪祟很厉害的,接连死了十几个上山的樵夫了!我也受了点伤。”她说着给温存瞧了一眼臂上伤口,“听说子磐仙师很厉害的,好多鬼怪邪祟都被他驱除得一干二净。”

“这……”温存一时有些为难。

苏扬若有若无地瞥了那垂手站立的僧人一眼,眸中星光璀璨,几乎要迷了人的双眼。

“两位仙师,如果因为打扰了子磐大师清修而造成了无数人的伤亡,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子磐大师为人和善,也不会将这些生灵涂炭之事不放在眼里的。两位仙师皆是佛门中人,定然不会令许多无辜之人白白丢掉性命的!”她正色,推波助澜地说着。

“师兄,要不然我们……”

温存紧紧皱眉,起身道:“主持正在清修,我也只能带二位施主去见一见他,但结果,还是主持自己的选择。而且寺庙也是会给予帮助的。”

温存带着两人向后殿走去,寺里燃着佛香,浓厚的气味四处弥漫着,肃穆之余令人安定。

“师父……”温存轻轻叩门,恭声说道:“有两位施主来言,东山村为邪祟侵扰,事态严重,想请师父一去驱除邪祟。”

沈见月故作无知地在一旁说着:“是啊!已经死了十几个上山的樵夫了,找了其他法师也没有用。就是秣陵的东山村。”她故意在后面补了一句。

木门被悄然推开,发出一阵夹杂着烟尘气息的“吱呀”声,子磐立于门口,澹然的目光如同天际上遥遥挂着的星子一般安和。

“师父……”温存微露喜色。

“子磐大师,我们村子连续几个月了都遭到邪祟侵害,您能不能驱除那害人的鬼怪,或是想个法子也好。”

子磐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阴翳,可在外人眼中还是那个沉静如冰的子磐仙师。“你说什么村子?”

“秣陵的东山村。”

只见子磐的眉尖毫无察觉地轻轻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他的面容融化在袅袅升起的雾霭之中,有些混沌。

“确实是个厉害的邪祟,我们何时启程?”

温存到底藏不住心事,惊讶地望着他。

沈见月的面上尽是惊喜之色,连忙叩拜道:“多谢子磐仙师!”

东山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悠闲,如同俗世灰尘下覆盖的桃花源,但每个人眼中那一抹隐藏的神情道出了这个小村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沈见月领着一队人马缓缓进入村子,有些不同寻常。短短几月内请来了不少法师僧道,所以在村民眼中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之事,只有在一旁嬉戏的稚子的眼中多多少少露出了几许兴奋的神色。

“这村子居民安和,怡然自乐,好像并非公子说道那么严重。”

沈见月连忙示意他噤声,“这位仙师有所不知,邪祟坏得很,经常藏于山林之中。”

“这水仙养得还是如此茂盛。”楚照君爱惜地抚摸着玲珑水仙碧绿的叶与嫩黄的蕊。

安柔抿唇一笑,“你的水仙养的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一离了你这里就没精打采的无精神,还是太难养。”

“对了,今日还未曾谢过你呢,特意请了高僧来驱除邪祟。”

楚照君心中微微一颤,面上犹自挂着笑容,“没事的,大家都是朋友了。”

“是啊,没想到会一见如故。”她笑言。

楚照君望着她灿烂的笑容,以及清澈无比的一双眼睛,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之情。一想到接下来要对安柔说的话,她就感觉一阵难以启齿伴随着点点疼痛。

“爹娘去世后,你不孤单吗?”她看向安柔欢喜之色渐暗的侧颜,试探着问道。

安柔极苦涩地一笑,“其实……我爹并未过世,他在很多年前外出时就失踪了,现在也未必活着。”

楚照君慢慢攥紧了手指,那种强烈的刺痛让她猛然惊醒。她没有去看安柔的神色是如何,只是凝望着巍峨叠翠的山峰,“失踪了?没有去找过吗?”

“没,没有。”

“那……你有想过他还存活于这世上吗?”她的声音听起来锋利如刃,却是以极其柔软的语气去说这句话。

安柔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她,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浅浅的惊惧。她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如果还活着,为何不来与我相见?”

楚照君只是凝望着她微微失态的模样,安抚道:“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安柔嗤笑,冰冷得让人觉得陌生,“什么苦衷能比得上我与娘亲的安全?娘的死……”她的语气尽是愤恨与冷漠,神色也因此而变得阴冷。

楚照君细微地捕捉到了那一份欲言又止,忙追问道:“令堂怎么了?”

她略为失态地掩口不言,但片刻还是踌躇着看向楚照君,“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见她保证,安柔才断断续续地说起往事:“我娘的死,其实是一场意外。她看似是撞到柜子上失血过多而死的,但其实是……是那天家里来了几个强盗。他,他们逼迫我娘亲就范,娘不肯,便在争夺途中磕到了柜子,那几个强盗见娘气息微弱,便急着逃走了。”

她说道最后,声音已经变得虚弱无力,神情惊惧而恍惚。

“那你呢?”

“我,我被娘藏在了碗橱后面,他们没有发现我。”

楚照君略感不对,如果是强盗,为何不来抢夺财物,而随便□□一个并不算貌美的妇人?

“你还记得,那几个强盗有什么特征吗?”

她极力想着,楚楚的模样令楚照君也不觉软了心肠,“是,是两个壮汉。手臂上好像纹了黑豹的花纹。第一个人模样凶悍,第二个人矮小了些,只是眼睛上有一道刀疤……”

楚照君的脑中“嗡”的一声,似是有无数个念头在横冲直撞。她也顾不得在一旁低低垂泪的安柔。

书上曾有记载:四个逃犯之中,老大身材高大威猛;老二矮小瘦弱,但左眼上有一道极其可怖的疤痕……而一时为祸江湖的逃犯只有一个特点——手臂上纹了一条黑豹的痕迹。

楚照君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晶莹泪珠,心中不忍,但还是问道:“你母亲有说过他们是什么人吗?或者……那群强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安柔的身形薄弱而瘦小,怔怔地抬头望着楚照君的面庞,有氤氲之气弥漫在眼中,“当时……当时我记得娘听到响动就立刻把我藏在了碗橱后面。我,我听到那两个强盗在说什么“子磐”、“媳妇”之类的话。”她复又犹豫不定,声音弱小得仿佛随时可在寒冷的风中散去。

楚照君心中渐渐明白了一二,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才听得安柔轻声问:“我爹是逃犯,对不对?”

楚照君侧首望去,只见安柔的侧颜被刺眼的日光隐隐遮挡住,一半明亮、一般阴翳。

“我……”楚照君一时不知该如何去答,细细想着自己是否有哪句话透露了马脚。

“楚姑娘,你不必想了,是我自己知道的。”她的目光平视前方,先前的悲痛与恍惚消失不见,决绝得仿佛不是一个人,“他为何要如此?害的我娘与我的生活如履薄冰,若不是有个好心人默默扶持,我可能早已是乱葬岗里的一具枯骨了。若不是他,娘又怎么可能死的如此凄惨?”

“别这么想……”她眼神中尽是怜悯。

安柔打断她的安慰,一字一句说道:“我恨他!”

我恨他。

已是傍晚,暖金色的阳光布满了大半个天空,带来了几许温暖。

“楚姑娘,若不是你请来这么高明的仙师,说不定我们村子还要被这个邪祟困扰着呢。”一名妇人满脸皆是数不清的欢喜,笑着说道。

“只是希望村子能尽早平安而已。”她笑的清浅,却十分愧疚。

正说着,一名中年女子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连忙道:“那大师还会解梦呢,可解决了我多年的麻烦!”

妇人惊诧,“是真的吗?”

中年女子絮絮说道:“那当然,现在大家都去了,人可多了。”

妇人一听,焦急地便向中年女子所说的方向走去。其实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要解梦,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你不去吗?”

“我……还是算了吧。”安柔的蓝色襦裙在风中颤动。

“父亲的事,或许那僧人能提点一二。”

她眉间颇有郁郁,约莫是不想再让其他人听到这段往事。但那多年搅扰她的痛苦,却是无法可制。

“仙……仙师,我,我……”她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启齿。

“这位女施主可是要解梦?先说说近来有何烦恼。”那名僧人温和地看着她,“敢问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她嗫喏着,“我,我叫安柔。”

那名僧人不解其中的纷绕,正欲开口,却听得身后一声深沉而洪亮的声音,“持清,你法力还未曾达到深处,这样急躁行事。”

是子磐来了。她眉心一动,故作无意地望着他被风抚起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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