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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身世浮沉

贺陵说的是气话,听在封惊客的耳朵里就染上了挑衅的意味。

封惊客厌恶威胁,厌恶虚张声势的威胁,可提及这两个字时他脑海里却又时不时会闪现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是那个弟弟的脸。想来这种厌恶也不是一视同仁,总有人特殊的。

夜风吹不进门,封惊客打开宿舍的窗户通风,便闻到了花园里飘来的香气,隐隐约约,像是紫薇花。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要是那个弟弟还活着就好了。

在封惊客残缺不全的印象里,那个弟弟似乎也喜欢威胁他,威胁的时候通常凶神恶煞,明明语气严厉,用词泼辣,他却不会觉得恼火,每每都将其当成了撒娇。

眼前飘起鹅毛大雪,封惊客食指轻点,那片鹅毛雪便化成了水珠,滴落掌心。

雪下得格外嚣狂,他和弟弟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训练运气之法门。叔父的左右手各伸进一口大缸里,缸水瞬间就变成了坚冰,连同十指也全部冻在其中。随后叔父将两缸坚冰整个抓出来,立成靶,要求他和弟弟隔空出掌,千次为一轮,每轮结束要检查冰面的凹陷情况。

有一次训练中,第一轮结束之后,封惊客的冰面上出现拳头大的凹痕,弟弟的冰面上却覆着了拳头大的一坨雪。

依气法所述,推动气流以附着力取胜为下阶,压缩气流以冲击力取胜为次阶,至于那种能够叠压空间直捣黄龙的上阶境界,恐怕只有叔父才能达到。

所以封惊客算是险险过关,弟弟却没合格,被叔父额外罚了两轮。叔父走后,弟弟嫌肩膀疼不肯再练,便悄悄用石块在冰面上抠出一个凹陷的槽窝,又往那槽窝里呵气,融平了棱角,伪装成气功所致。

当时的封惊客极其尊敬叔父,便对弟弟说:“不可如此,须乖乖练习,叔父是为你好。”

弟弟听了立即反驳:“那是你叔父又不是我叔父,何必听他的话?况且我年纪比你小,等过两年必然也能到得这般水平。我可警告你,不许去跟那老头告状,否则不同你玩了。”

封惊客心中苦叹,若真能再等他长大两岁何尝不好,可还有没有两年的光阴,谁也不能保证。

弟弟见他不回话便追问:“喂,你听见没有啊?”

“喂,你听见没有啊?”贺陵戳了他一下,“我在跟你说话哪,怎么还发呆起来了。”

封惊客猛然一惊:“你何时进来的?”

“我敲了门了,你不回答我我就只好自己进来了,反正都是男人,你也没脱衣服,不用这么较真吧!”

封惊客沉默,记忆中弟弟那张脸便和眼前这穿着打扮好似七彩鸟的丢人货色重叠了起来,可毕竟年龄相差太大,能有三分相似已是勉强。

不可能。封惊客确信,自己的弟弟不可能活到现在。

“无事,想起了零星片段,恍然若回到少年时了。”封惊客淡淡说着,手中出现白雾,白雾飘转了一会儿后凝成了一枚金乌片。他将金乌片交给贺陵,说道:“且作食宿定钱。”

“啊?!这是真金吗?”贺陵的眼睛都亮了,捧着那圆圆的小太阳金饼翻来覆去地看,掂量着得有半斤重。

封惊客的视线落到他脸上,又转去了窗外:“自然是真金。”

“老葛没说谎,好运得慢慢积攒,这不就来财了!”

“就这么喜欢金子?”

“不废话嘛,这是钱啊,钱谁不喜欢!”

“普天之下,多得是钱买不来的东西。”

“不不,我得纠正你这个观点,如果有钱买不来的东西,那一定是因为还不够有钱。”

“……那情呢?”

“情?”贺陵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傻瓜,有钱谁还要情。”

封惊客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末了淡淡道:“……莫放嘴里咬,不干净。”

贺陵不以为然,他完全忽略了这笔财富其实是来自于皇陵陪葬品的事实,揣进兜里就立刻变身狗腿子,手机上点了几样西安特色美食给祖宗送来,又把这位财神爷请进了“上房”——高帅帅批给他的那间新装修宿舍大大方方地就拱手相让了。直到睡觉前,他还被这巨大的喜悦一遍遍冲击着,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肯入眠。

封惊客习惯了青铜棺,当代人的床铺枕褥都太柔软,他一时躺不自在,总觉得身体在往下陷。

他闭上眼睛,搜寻着记忆碎片中的蛛丝马迹。

弟弟说的那番话如果不是故意撒气,就表明自己和他并不是亲兄弟。两人或许是从小就在一起接受训练,情同手足,才会以兄弟相称。他那会儿是少年人模样,看手骨约莫十五、六岁,弟弟不会超过十四。他们有特殊任务在身,或者性命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担心活不了两年。至于细节,尚未能想起更多。

封惊客不再勉强自己,倏地化成白雾,穿墙进入了贺陵的房间。

夜深了,贺陵的呼吸绵长均匀。

他这人从来不做梦,大概是因为没有从前的记忆,只要一入睡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再睁眼肯定是日上三竿。然而这夜大概是太兴奋了,他竟然做了个梦。

他梦见一个年轻男子被一个身穿黑披风的人追赶,拼命跑,拼命想甩开那人。后来年轻人到了一个大土包外面,那大土包估计有百来米高,外面有几个人把守着,见他来了就用□□指着他。

贺陵一看,这些人似乎不是正统士兵,兵器很落后,有用刀剑的也有用长戟的。再看年轻人,穿的是一身白袍,披麻戴孝似的,头顶还扎着个和封十六同款的“变速器操纵杆”。

年轻人朝那些守卫出手,很轻松就将他们打趴下了,然后钻进那大土包里面,一路深入,到达了一处大石门外。年轻人亮出一把黑沉沉的断刀,掀袍撤腿摆开了架势,轰地一下破开了足有一米多厚的石门,继而穿过石门,进入了一间宫殿似的房子。

贺陵一惊——这不是皇陵么!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就见那年轻人两手结成印,往前一推,他眼前的场景就开始变幻,像手风琴似地一层层叠起来,几百上、千米的距离瞬间被挤压成了三两步。

他看见一间阔大的墓室,墓门入口的顶上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往里看不清楚,但他像是能感觉到,一口特制的万斤铜棺就在其中,稳稳安置在一人高的祭台上。

年轻人猛冲过去,贺陵仿佛也被叠压的空间推挤着五脏六腑,溺水似的难受。好在下一瞬他就随着年轻人挤进了那间墓室,年轻人跃上祭台,举起断刀,“铿”地一声劈斩在棺盖上。

棺盖上浮现一层诡异的幽光,转瞬即逝,却有一声轻响从棺沿传来,像是焊接的金属从接口处分裂开了。年轻人又接着挥斩了八十刀,每一刀落下贺陵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心绞痛,他想让年轻人停下,但开不了口。

直到八十一刀砍完,年轻人捂着胸口吐出了淤血,血从棺盖的刻纹上缓缓蔓延,渐渐覆盖了整个棺面。那些血丝被拉扯得极细,却没断开,像是被什么力量引导着,最后填满了棺盖上的每一条纹路。棺盖上有铭文闪出红光,随后,“叮当当”一连串的声响,棺盖沿上弹出一根根手指粗细的钉头。

贺陵猛然醒悟——这里就是封印噩命体的墓室,八十一根封噩钉全被起开了!

贺陵大惊失色,原来噩命体是这样被放出来的?!

不对,时间不对,这墓室里的布置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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