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锦衣校尉,开始出没于任何关于粮食有关的地方。
甚至邓健还厚颜无耻地出现在了东厂。
似乎完全忘了,大家曾经有过仇隙,左一口兄弟,右一口自家人,请理清司这里调一些文牍来看看。
这东厂的人一见清平坊百户所的,顿时火冒三丈,不过好在这理清司的档头是个懂事的人。
谁晓得你若不满足他的要求,然后会不会突然有一窝蜂的锦衣卫不要命的就杀进来呢?
索性满足他的需求,然后像送瘟神一般的将人送出去。
而得出来的真相,显然就触目惊心了。
至少在整个京城,粮食的买卖几乎停止了。
人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这世上有了上涨的预期,那么几乎所有拥有粮食的人,其实并不在乎这天下有多少粮,又有多少人囤积,而是毫不犹豫地捂紧自己的口袋,而后等着最后的狂欢。
大粮商们,非但不卖粮,而且还源源不断地买粮。
他们几乎每三天聚一次,却从不谈粮食的事,只是喝茶,听戏。
而后各自散去。
可这些大粮商们按时出现,显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们越是如此,市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囤积商们,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
他们不急,大家就不急。
这就意味着……价格还远未至他们所想要的预期。
可怕的是这种情绪已经蔓延。
现在基本上在乡下,已经收不到粮了。
至少用现在的价格,是断然收购不到的。
张静一觉得这些家伙们真的疯了。
可每一个人都乐在其中。
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困难。
可最难的显然不是京城,远在千里之外的关中,情势已经恶化,甚至已经到了无粮可卖的地步。
天下的粮商,已闻风而动,当任何人都意识到,自己手中原本不太值钱的粮食,突然可以价值千金,这时候,他们的目标,就已不再是用粮食换取金银了。
而是土地,是人口,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于是,在十二日之后,粮食的价格已至十一两银子。
虽然只是短期的波动,可是这种粮价,对于人们的心理冲击,却是极可怕的。
张静一做过计算,若是全天下的粮价值都有十一两,那么就算将天下所有的金银都拿出来,只怕都买不起现下囤积起来的粮食。
照这么个囤积法,便意味着全天下人都要节衣缩食,每日节余下来的粮食会有多少?
粮食的损耗大大降低,甚至可能完全弥补掉关中灾情的损失。
可人的心理很奇怪,因为这世上到底缺不缺粮,谁也说不清,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关心,涨就是了。
邓健匆匆地回到了百户所。
“百户,打探到了。”
张静一的心情有点燥,于是皱着眉道:“怎么说。”
“那些大粮商,今日又去了会馆,依旧还是喝茶,听戏,现在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们,他们如往常一样,个个神态自若,为首的一个粮商,姓陈,叫陈默言,此人乃是大同府人,一直都在京城做粮食的买卖,他的底细,也不敢说摸清,不过和朝中的许多大臣,甚至是地方的宗室都息息相关。他今日点了一个曲儿,叫《上高监司》。
上高监司……
张静一不免一头雾水,不解地道:“这啥意思?”
邓健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鄙视张静一,这般没有情调,难怪找不到媳妇。
可一想到自己也没有媳妇,顿时又像斗败的公鸡。
于是邓健便道:“这说的是元朝末年的时候,大小官吏乘机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挥霍搜刮来的钱财,致使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这曲儿唱的乃是一个姓高的,此人任江西道廉访使,当时的江西“岁饥,发粟赈民,行省难之”,于是这位姓高的廉访使拼命赈灾,百姓们纷纷称颂他的事。”
张静一大抵是明白了,而后道:“我有些不明白,这里头,谁是姓高的廉访使,谁又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邓健苦笑道:“当然是咱们厂卫是赃官污吏,历来搜刮民脂民膏,挥霍钱财,致使民不聊生的!其实不用多想,都知道说的就是我们。前些日子,厂卫不还抓了几个粮商,打死了几个人吗?现在外头都传开了,读书人和粮商都说咱们厂卫是……唉,毕竟咱们是官,他们是民……”
张静一心里登时火起,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正义一方,谁知道,在民间却是鹰犬和赃官污吏的形象。
可恶的是,现在恶意囤粮抬价的就是这些视财如命的粮商!
于是张静一冷笑道:“我不弄死这些人,我不姓陈。”
邓健便道:“现在该如何?”
张静一默了默,像是度量着什么,而后道:“也差不多了,你立马去一趟昌平,告诉我爹,给我调粮进城,在新县里,设置各处卖粮的地方,按现价出货。”
“是。”
…………
张家在昌平有粮三十五万石。
这个数目,绝对比当下的所谓大粮商们家底要厚得多。
当初大家为了清空粮库,可是使尽劲儿地出粮。
张家虽是付出了几万两白银,可后来,却几乎是空手套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