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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帘卷半(8)

夏日里热,书?房一角还摆着一盆冰块儿。书?桌上点着一炉清凉香,薄荷混着檀香,闻之清心。

阮安远亲自出门去迎了晋王,将人引着入来?书?房,阮安远又请了晋王上座,而后一拜,“阮某将将归朝,家中?无甚好茶招待,还得请摄政王见谅。”

魏沉一双眉目,却在书?房中?轻轻打量,并未多顾着阮安远话里客套的意?思。“安远侯虽是在北疆多年,这品味到底没变,还是如此?雅致。”

阮安远忙道了声王爷过奖,方让下人们侍奉上来?了茶盏。“府中?暂且只?有这雨前的龙井,望摄政王不弃。”

魏沉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安远侯这是好茶,未免过谦。”

阮安远忙再是一拜,寒暄过后,方才问起来?,“摄政王大驾光临寒舍,不知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阮某去办的?”

方才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阮安远便将对面的摄政王再细细观察了一遍。两年前他离京的时候,摄政王年二?十有四,接掌朝政四年,大小国事已经应对有策。如今的魏沉,可谓羽翼渐丰,虽并非嫡出,可若要将江山真交于他手?中?,该也不无不可。

魏沉也未藏着掖着,直将今日来?的目的道明了,“本王今日来?,是想?问问安远侯,这宋迟户部尚书?的位置尚且空缺,安远侯可愿意?接了下来?,为朝廷效力?”

户部乃是肥差,安远侯府落难之前,阮安远便安居此?位。不怪乎宋迟当?年削尖了脑袋地往这位置上爬。可如今这话由晋王口中?说出,阮安远却是不敢轻易答应。他忙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阮某自从北疆回来?,身体还有所不畅。户部乃是要职,阮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魏沉微抿嘴角,斜斜一勾,“安远侯,是真的身体不畅,还是另外有所打算?”

阮安远自是另外有所打算,晋王和太子?党羽向来?针锋相对,他若此?时选了晋王这边,女儿日后在东宫的日子?,便就难了。可面儿上,阮安远得给足晋王面子?,这便当?着人,跪落去了地上,与晋王一拜,“阮某实在是身体不适,难以担当?大任。”

他虽也心急想?要一门差事傍身,好早日得来?俸禄,支撑起侯府日常开销,可他也自是知道,这入仕的第一步路是最重?要的,自然得小心一些?。

魏沉冷笑了声,“好一个安远侯啊,你也养了个好女儿…”他精心培养了数月,送入东宫的长卿,不出意?料讨来?太子?欢心,最终却成了太子?的人…

最想?不到的是,太子?还帮她求得父母特赦回京,连她最后的把柄都没给他留,如今的阮长卿与他的主仆情谊断得彻彻底底。在长卿身上,他也可谓是输的彻彻底底。

阮安远正还跪着,便装愣装傻,一句,摄政王殿下何出此?言呀,将魏沉的话头,生生给堵了回去。

魏沉起了身,不再自讨没趣。他今日本还想?来?看看,有么有什么法子?将阮安远拉拢过来?自家党派,如今看来?,他是多此?一举,这阮安远的心理早就选定了派系,给再多的好处,怕也是无用…

阮安远见摄政王出门,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相送。他也未曾想?要多留人,到底是他先?得罪的人。

将人送了出来?侯府大道儿前,阮安远却忽的听到一阵琴音。自家女儿的技艺他还认得,这一曲《禅机》弹得珠玑定然,巧妙非常。阮安远这才寻着琴音看去,便见黄昏微光之中?,长卿正端坐在湖边小亭里抚着琴,一旁舒嬷嬷作陪,还有那十三司的女护卫。

魏沉也停住了脚步,寻着那琴音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女子?一身淡色襦裙,长发如丝正端坐亭中?抚琴,面上神情七分清幽三分专注,却是比早前更是丰润白皙了…也是,如今人家做回了安远侯府的小姐,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婢子?了。

魏沉这才微微回眸,对身后阮安远道,“本王去会一会故人。”说完,也没等阮安远答应,便兀自朝着那小亭走了过去。

阮安远心中?几分忐忑,长卿之前便与他们夫妇二?人交代过,她周旋在晋王和太子?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她如今身子?金贵,便也不好与晋王起了冲突。这么想?着,阮安远忙吩咐了张管家,多喊几个小厮来?,在一旁护着小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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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张管家来?通报摄政王来?访的时候,长卿便已经问过了阿爹的意?思。如今朝中?局势纷繁,阿爹心中?却是早早选定了派系。长卿知道,阿爹都是为了自己?和她腹中?的小外孙,不论结局怎样,至少人之为人,应是如此?。

从书?房里出来?,长卿便回去静如斋中?,取了松石间意?,又带着舒嬷嬷来?了湖边抚琴,便是为了等晋王殿下经过,好引人过来?说话。

眼下,她手?中?拨琴的动作不曾停下,心弦也与琴音紧紧相扣。这一曲《禅机》被她弹得更是紧张了几分,便见得那黑金龙纹的官靴行来?了她对面,那身黑金色的朝服,也寻着她面前的小石凳坐了下来?。

长卿这才停了手?中?的琴,由得舒嬷嬷扶着起了身,与对面的人盈盈一福,“殿下,安康。”

魏沉却寒声一笑,“你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惜了,都是假话!”

长卿却也料想?到了他便就是如此?的脾性?,她说得这句安康,的确也并非发自内心。如今她救得阿爹阿娘回朝,已经改了上辈子?的命数,也再无把柄握在他手?里,胆量便就见涨了。

“长卿说的,都是心里话,殿下怎不信呢?”她说着,抬手?提起桌上的白瓷小壶,与对面的人添上一盏热茶。“殿下,请用。”

魏沉端起茶盏来?,一仰头便喝尽了,“你特地在此?等着本王,该不只?是想?请本王喝茶?”

一旁舒嬷嬷已经来?扶着人了,长卿腰身重?,在晋王面前也未多做遮掩,“长卿是想?与殿下说,阿爹他身子?不好,是真的不能为殿下效力了。”

“看来?你们父女是早就商量过的。”魏沉将茶盏放回桌上,“你到底还是对他动了情。”

长卿忙又与晋王添了一道儿茶,方才由得舒嬷嬷扶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始至终,长卿求的都是阿爹和阿娘的平安,这一点,殿下比太子?还要知道得早些?…殿下又怎能怪长卿动了情呢?”

长卿望着对面人的神色。那张脸生得很是标志,这些?年来?,已经积下来?几分君王威严的神色和仪态。长卿对这张脸,一开始是敬重?,随之又是父君般的崇拜,到如今却不再有那些?莫须有的情绪了。

她鼓着勇气,又道,“殿下早前答应长卿的事情,根本不想?办到,殿下又怨得了谁呢?”

魏沉一笑,思及那回在大相国寺中?最后一次见她时候的情形,这丫头果真是另外起了心思要接安远侯夫妇回朝。她不曾信过他…“本王如何怨你?你能耐大,本王自愧不如…”她不信他是对的,他本就没有想?过真要接安远侯回朝,那些?承诺,不过是绑在提线木偶身上的线,牵着她去帮他办他想?办的事…

长卿只?见得那双眉眼勾了一勾,似是狠辣,可又很快转成了笑意?。她不怕他了,一旁还有明英护着她的。“既然如此?,殿下便早些?回府吧。长卿恭送殿下。”

“哦?”魏沉笑着,“这么急着赶本王走了?”他起了身,凑去了她眼前,“晋王府,你也是住过的。留得你这身子?给太子?,你可是全然也不记得本王的好了?”

长卿自是记得的,为了教会她如何讨好太子?殿下,晋王请了官妓牌坊中?的鸨母来?教她。晋王还曾亲自演练与她试探…此?时她却一点儿也不想?想?起来?那些?,她直起了身来?,对他恭敬一拜,“殿下请自重?。”

“哼。”魏沉心间闪过一丝冷意?,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以前以为的那个长卿了。那些?懦弱原本就是皮相,这丫头骨子?里的东西,是安远侯府的气脉。如今阮安远归来?,她便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阮长卿。

他心绪有些?凌乱,他并非未曾想?过要占有她,可他不配。在皇权和美人面前,他心中?的答案永远都是前者。他背手?过去,转身要走了,目光却落在那道襦裙的腰身上。那嬷嬷将她护得紧,连肚腹都帮她挡着。

长卿见得对面人的神色,忙也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小腹。不遮不挡倒还好,一旦遮挡便将那襦裙下头的弧度展露无遗…

魏沉那些?暗卫未曾能近凌墨的身,这些?消息便从未传到他耳朵里,此?下他望着长卿的腹部几分怔然,“你…”

长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方才明白过来?魏沉想?说什么。她这才抬眸对对面的人福了一福,“殿下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明白长卿的选择的。不管怎样,殿下还是长卿的救命恩人,长卿该谢过殿下。”她说完,由得舒嬷嬷扶着,对对面的人深深拜了下去。

魏沉开始的几步路,行得有些?踉踉跄跄,走上大道方才稳了下来?,往侯府外的方向去了…

夜色已经落了幕,阴阴沉沉,有些?想?要下雨。马车在京都大道上缓缓而行。魏沉端坐车中?,心绪几分凝重?。

他自幼便懂得,皇宫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母亲被太后活活逼死。若不是皇帝病重?,国之大任根本不可能交到他手?上。他接下来?这份重?担的时候,欣喜若狂,可很快便也知道它?的沉重?。

太子?轻而易举能迎来?百官的支撑,他却从来?都需要加倍的努力,于是他眼前的一切,都成了他的工具,让他握紧权利的工具。长卿只?是这其中?的一个。

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前的时候,雨已经落了下来?。

魏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却见得女子?已经立在门前撑着伞等着他了。仙仙一身黄色轻衫,细步朝他靠近了过来?,这样温婉的女子?,像极了他早逝的母亲。他虽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太近女色,毁了多年修来?的意?志,可却总是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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