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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么儿的妈妈

舌头都紫成这个样子了,就算刷牙的时候忍着恶心直接把牙刷对着舌苔刷,也只是说掉了一半的颜色,还有一半是紫的呢。陆云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上了床,靠着床背抿着唇,贺邵承和他说话都不理。贺邵承又想笑了,但是这回他忍住了那股笑意,因为真的惹恼了么儿,今晚就没得抱着睡了。

“没事的,睡一觉起来就会自己好的。”

“呜,我再也不想吃桑葚了。”陆云泽扁着嘴,“谁知道会和色素一样染舌头啊。”

“可冰箱里还有刚做的桑葚冰棍。”贺邵承开了空调,室内的温度慢慢的降到了一个彼此都觉得舒适的水平。他现在是睡觉不穿睡衣的,陆云泽还比较讲究,穿了个小体恤和小短睡裤在身上,不过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依旧白生生的,只是小腿上还带着些没褪去的红疹子。

他接着又去床头拿了珍珠霜过来,把么儿的一条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开始给他擦拭。

陆云泽也习惯了,随便他摆弄自己的腿,“都给你吃,我不吃了。”

明明之前是他自己要做的,这会儿倒是因为染色的事,都推给贺邵承了。乌溜溜的圆眼睛抬了抬,他瞧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擦霜的人,“我想看你染了嘴唇的样子。”

“好。”贺邵承继续擦拭着那些红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已经比之前消了不少,没有留疤的情况发生,“么儿,再剪一下脚趾甲吧。”

“噢。”陆云泽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把腿稍微曲起来了些,给贺邵承剪自己的趾甲。

贺邵承做事总是很细致,给他剪脚趾也没出现过剪到肉的情况;相反因为手指轻轻的拨弄,陆云泽还总是舒服得要睡过去。这一次也是一样,第二只脚还没剪完呢,他就已经蜷在床头要睡着了。贺邵承看着他,轻缓地帮么儿盖好了被子,又把那些细碎的指甲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这才躺下来和他一起睡了。

早晨五点左右,陆云泽还在沉睡着,贺邵承却是下了床,微微红着耳根,悄无声息的又去浴室换了条内裤。

夏天天气更热,年轻小伙子身体健康,不能怪他。

曾姥爷那边忙得不行,一早随便吃了碗粥又去厂子了,还特意好好的洗了把脸,穿了件体面的衣服,因为今天要有记者来采访呢!陆云泽倒是悠闲,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到八点钟,再慢吞吞的爬下床,去浴室刷牙洗脸。贺邵承起得早,已经出门买了早报回来,正坐在桌边读报。电视机也重新搬去了一楼,正开着,里面的主持人用着最标准的普通话在播报全球新闻。

“贺邵承……”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把厨房的冰箱拉开了,瞧了瞧里面的东西,“你吃早饭了没?”

“还没。”

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就一盆曾姥爷吃剩下来的白粥。他砸了咂嘴,不大想喝这个,今天忽然想弄一碗甜豆腐花。

“唔,那成,我们出去吃吧,吃完了再逛逛,去冷饮店里挑根冰棍。”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起来,在心里低喃了一句“馋猫”。

他当然是陪着么儿的,两个小伙子穿好衣服,陆云泽又戴上帽子,这就一块儿出门觅食去了。手里有了钱,再看县城里这些路边小店小摊,陆云泽真的是看什么都觉得便宜。他们两个就在外面溜达,吃饱了肚子后还不回家,又去百货大楼那边瞧了一圈。当初从他们手里进货的“千千饰品”已经自己联系上了深圳那边的经销商,虽然店铺的生意已经没有去年那样火热,但依旧挺不错的。

此时,开口笑食品厂。

曾国强正笑呵呵地,在办公室里听政府领导给自己谈安排厂房的事情呢!

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天上掉下来一个厂子,而且政府还说要扶持!要帮忙买机器!争取做现代化标杆民企!

他曾国强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和市领导坐一个桌,还这样客气的在一块儿谈话啊?

这哪能不高兴呦,高兴得他腮帮子都要笑酸了。虽然定厂房的事情还得等上面批,但是今天市领导都说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他是不在乎那厂房产权归政府的,自己又没花钱,免费能来个厂子,还可以拿着政府的补贴去买机器,这多好的事儿啊!曾老头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领导,刚回办公室,就见李婶家大姑娘笑眯眯的告诉他,刚又来了个浙江的电话,说愿意做他们“曾老头”浙江省的经销负责人呢!

曾国强点点头,心里倒是想着,生意再这样好下去,他确实是得认认真真地给厂子招点工人了。

他晚上回了家,虽然忙得累极了,但也是浑身都有干劲的那种累,内心对自己的认同感和满足感几乎能溢出胸膛。夏天天气也热,只可惜这间房一楼没空调。曾姥爷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吃着么儿昨天冻的桑葚冰棍,居然味道还不错。

里头什么别的都没加,就是桑葚,这会儿冻成了粒,咬一口就有不少碎籽跟着落下来,还得拿个小碗兜着呢。他觉得挺不错的,和小贺一人一根,不知道为什么外孙倒是不吃了。陆云泽躺在沙发上,吹着风扇像一条在晒的咸鱼,一会儿就侧个身,再侧个身,让自己被吹得均匀一点。

“么儿,你咋不吃啊?”曾姥爷问了,虽然外孙怀里还抱着一小碗切好的冰西瓜,也解暑。

“就不想吃。”他当然不能告诉姥爷自己被贺邵承嘲笑了的事情,又在那儿蹭着换了个姿势,白嫩的脚还抵在茶几上,脚趾甲一个个都被修剪得圆圆的,是昨晚贺邵承的杰作。贺邵承就在一旁含笑,自己则是又咬了一口桑葚冰棍。

“姥爷,他想吃的时候就会去吃的。”

“也是,随便他吧,反正姥爷挺喜欢这个。”

一根冰棍也没多少,两个人吃完了之后,连塑料手柄都有些发紫,得好好的冲一冲才能恢复原样。陆云泽也差不多吃完了怀里那一小碗冰西瓜,还剩最后几个边上不怎么甜的,就打算把碗塞给贺邵承。他这才抬眸去看贺邵承的面孔,只见对方和昨天的他一样,嘴唇也泛起了一层紫色。但因为贺邵承的长相颇为英俊,这抹紫色并没有让他的面孔变得滑稽,反而随着那抬眸的动作,更加帅到变态的地步了。

贺邵承瞧了一眼么儿,抿唇笑了。

陆云泽红透了耳根,脑袋别到一边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正天天算着该怎么赚钱,为了一百块钱的学杂费起早贪黑地往外跑,摆虾饺摊;但今年再要陆云泽出去吃这个苦,他是怎么都不肯的了。

曾姥爷厂子那边现在也自己有自己的一套,他毕竟只是个外孙,并没有去当小老板的念头,所以后来也就没怎么往厂子去,就天天和贺邵承呆在家里,吹吹空调,出门溜达溜达,去学校和同学打个篮球。

两个人终于过上了普通初中生的生活。

曾国强那边新厂房的位置也定下来了,是个毛坯,不大,只有开口笑厂子的四分之一。不过已经有模有样的了,整个都免费租给他们使用。曾老头心里又是高兴,又觉得背上的担子沉了几分,因为他在收下这个免费的厂子的同时,也承诺了以后要配合市政府宣传,解决本地老百姓的就业问题。他心想着自己目前厂子才二十来个人呢,虽然确实要增机器,增人手,但也没到那个地步呀。

老头子总是不爱往远处想,做什么事都保守极了。

不过新厂来了,他一边这边得保持生产,一边还要着手装修的事情。钱刚到手里,那边就又得像流水似的花出去了,让曾国强心里颇为肉疼。他就这样一边高兴着,一边肉疼着安排两边的事儿,早晨呆在开口笑看生产,下午去新场地监督装修,忙得又脚不沾地了。结果这天刚难得在办公室里头坐坐,喝口北冰洋汽水儿,李婶倒是匆匆的跑过来了,直接就推开了门。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虽然看起来应该是个喜事儿,但想到那乖乖的,没爹没娘却硬生生长成个好孩子的陆云泽,心里又颇不是滋味。不过这种事儿总是曾国强他们家的,她一个外人也没资格去说什么:“老曾……哎。”

“怎么了?”曾姥爷放下了吸管,有些纳闷,他们厂子现在越来越好,李婶也当了个小管理,就没见到这样愁眉苦脸的时候,“发生什么了?机子坏了?”

“不是。”李婶又沉沉的叹了口气,看了眼面前的曾姥爷,到底是把事情交代了,“小霞回来了!就在外头站着呢!”

小霞就是曾娟霞,曾姥爷的女儿,陆云泽的母亲。

李婶是认识曾娟霞的。她嫁过来的时候,曾娟霞还是个小姑娘呢,也是眼看着长大,结婚,生了小泽出来。但陆云泽父亲出事后,这丫头居然就离家出走了!抛下了爹妈,也抛下了自己的儿子!

她心里头是不认同这种事儿的,就算能够明白曾娟霞是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可她这个当妈的都不负担起责任,让陆云泽一个小娃娃怎么活呢?而且曾娟霞没走多久,曾老头的爱人就伤心过度去世了,整个家惨得和什么似的,让她都担心老头子一个人别带着外孙撑不下去。

但还好,他们撑下来了,现在还越过越好,结果这会儿女儿倒是回来了……

李婶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不大行。果然,再看坐在那里的曾老头,已经完全僵住了。

曾姥爷手里还拿着一瓶汽水儿呢,但这会儿还哪有心情喝呢?

自从爱人死了,他抱着大哭的外孙,心里就决定当自己这个女儿也死了算了,反正都不要他们一家了。他就和外孙一起过,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么儿拉扯大。

这么多年,虽然偶尔会想起来,但也是爱恨交杂。

可现在……他女儿,却回来了。

“在门外?”

“对,就在外头。”李婶抿了抿唇,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说其实还有两个人跟着呢。

小霞这几年在外头……哪能不结婚?哪能不生娃?

这不就跟着一起回来了么。

“哦……哦,在外头。”曾国强僵硬的点了点头,“那成……终于知道回来看看爹了……我,我瞧瞧去……”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差点摔了,还是李婶眼疾手快过来扶了一把。

只是从办公室到门口的一点点路罢了,又没多少,他平时有事儿要忙,三十秒就走完了;但今天这条路却是格外的长,他的腿脚也格外的不利索,走起路来都要同手同脚了。他女儿,他女儿知道回来了……曾国强光是想想,鼻根就酸了。他到底是个当爹的,哪能不想闺女呢?可是只要心里头念头一动,脑海里就冒出爱人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要找女儿的样子;外孙在葬礼上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妈妈在哪儿的样子。

他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他一步一顿的走到了门口,外面天气正好,阳光灿烂的,果然站着他女儿曾娟霞。曾姥爷的目光顿了顿,也瞧见了一旁穿着西装的男人和女儿手里牵着的小孩。他抬眸瞅了瞅,差点没认出来,毕竟当初闺女还在农村住着的时候,顶多也就是穿条花裙子,连口红这种东西都买不着的。然而现在,曾娟霞却是穿着一身一看就很昂贵的裙子,戴着一条项链,穿着丝袜、高跟鞋,头发也烫卷了,正用一个漂亮的发卡夹着呢。

而她身边的男人,虽然长相比较普通,身高和身材也都一般,但到底是穿了一身西装西裤,又戴了个金丝边眼镜,瞧着还是斯文体面的。

“爸爸!”曾娟霞看到自己父亲,眼泪就掉下来了。

曾老头抿着唇,眼眶也湿了,可站到门口后就没动。他心里想说你还知道回来,去问女儿当初为什么要走,可他又顿了顿,觉得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意思。

“你回来了……”

痛苦了六年,思念了六年,怨恨了六年,最终只有这句话。

曾娟霞的眼泪更多了。

她脸上化了妆,确实是漂亮的,但泪水一下来,假睫毛就跟着打湿了。她一身精致体面的裙子,和曾国强穿着个旧体恤的模样差了太多,不仔细地去看那张脸,都想不到这其实是一对父女。厂子里其他的员工也忍不住的过来瞧了,好奇地看着这三个新来的人。不远处,开口笑厂子的门口,其实还停了一辆小轿车呢,多气派。

看样子……老曾的女儿,在外头过得也不错啊?

“爸爸!呜……”曾娟霞只会在原地哭了,一只手还拉着自己的小儿子,胸膛不停的颤抖。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没跟着失态,而是露出了客气的笑,走到了曾姥爷的面前。

“岳父你好,我是小霞的丈夫,我叫张志飞。”他伸出了手。

曾姥爷一愣,这才和自己这个新女婿握了握手,“噢……你好。”

“这是我和小霞的孩子,张晨,今年四岁。”张志飞又笑了,只是那客气的模样颇有些让人亲近不起来。曾姥爷又瞧了瞧,那小男娃正站在边上,见妈妈哭了也没什么反应。

忽然多了个女婿和外孙,曾国强抿着唇,总觉得嘴里不是个滋味。

“呜……爸爸,女儿不孝……女儿不孝……”曾娟霞已经哭得要站不住了,这个时候张志飞才去扶了一把,当着别人的面,从口袋里慢条斯理的拿了一包餐巾纸出来,让曾娟霞自己擦一擦眼泪。曾国强心口也闷疼起来,终于走到了女儿面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这样在厂子门口站着也不是个事,闹得工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他又叹了口气,“霞儿,你回来了……就好。”

“爹带你进里头去,别哭了啊,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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