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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吉原paro]如果慈郎是花魁之子

番外:[吉原paro]如果慈郎是花魁之子

吉原花街。

黄昏时,佣人们将松月屋的招牌灯笼点亮,游女们都已盛装打扮,端坐在和室中,或是微笑或故作娇嗔,隔着红色栅栏,引诱着来往的潜在客人。

外?面的男人们围着红色栅栏,却都起哄地喊着“花魁月姬”“快让月姬出来”。

月姬是松月屋的新任花魁。

今夜,是她的初次之夜。

九天前,上一代花魁骤然病逝,失去这?么一个敛钱招牌,本以为松月屋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短短两天后,松月屋就推出了新任花魁[月姬]。

松月屋余下?这?些游女,虽然都算容貌姣好,但没一个能担起花魁的名号,匆忙推人上位,只会砸掉招牌。

因此,新任花魁的第一次花魁道中,在不安好心的同行宣传下?,来了很多看好戏的人。

那个脚踩厚重木屐,步伐如游动金鱼一般的高挑美人,有着英气曼妙、精致得不像真人的完美容颜,尤其是那双灵动美目,但眼神却像是刚出生的小狗,让人们威慑于她的美貌,却又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当时甚至有人预言,全江户的男人,都会被月姬迷住。

如今不过是月姬出现的第九天,几乎每个通过吉原那扇巨大的对开黑漆铁门的男人,都直奔松月屋而去,即使出不起钱,也想透过红色栅栏,一睹月姬芳颜。

同行们嫉妒极了,吉原不过就这么大,连松月屋上任花魁疑似是跟男人跑了的这?种紧密消息都瞒不住,这?个月姬却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松月屋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之前是把月姬藏在了哪里。

侍女在外面恭敬提醒:“月姬大人,时间到了。”

慈郎吓得一抖,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直以来的伪装声线,简短地回答:“知道了。”

侍女:“那么,奴就在外等候。”

慈郎心里很清楚,即使侍女态度如此恭敬,事实上,松月屋将他看得这?么紧,是怕他像母亲一样跑掉。

慈郎望着梳妆台的镜子,看着镜中那个即将在今夜死去的人。

镜中人是松月屋的花魁,月姬,“她”盛妆华饰,身穿昂贵而又?艳丽的和服,长长的珠钗垂下?发鬓,被烛火照出闪烁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她”是慈郎。

除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就是松月屋的上一代花魁。

很小的时候,慈郎没觉得自己在松月屋有什么不对,虽然母亲待他冷淡,但老板、佣人叔叔们、游女姐姐们都对他不差,还会夸他长得好看。

那时大家还都叫他“望月”,听老板说,是因为他生父的姓读起来类似望月,但母亲不肯说到底姓什么,只给他找了个相似姓氏充当名字。

直到他稍微长大一点,大概六七岁时,开始疑惑为什么母亲不许他像其他人那样去浴池洗澡,开始觉得自己和其他女孩不一样。

他发现他应该是个男孩子,母亲一定是弄错了。

他去找母亲,母亲第一次对他笑了,那笑容让她如面对客人时那样美丽:“如果不想被打死,就照我说的做。”

打死?他不懂是什么意思。

母亲带他去看,那是个逃跑又?被抓回来的游女,被绑起来,用布塞住嘴,但她还是尖叫着,打着打着,就没声音了。

慈郎吓到发高烧,险些死掉,但是他充分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每一次,他有什么做得不好,不论是乐器学得不好,字写得不好,还是伪声做得不好,都会被母亲歇斯底里地打骂。

但他想,母亲隐瞒他的男子身份,将他留在身边抚养,包括这些打骂,一定都是因为母亲太爱他、舍不得将他送走的缘故。

所以他尽力做到最好。

虽然老板奇怪为什么花魁不惜欠钱也要把女儿留在身边,不肯让松月屋染指,却又主动教女儿这些游女课程,但总之这?对松月屋没有坏处,包括花魁故意让望月扑黄粉、画大片雀斑扮丑这?些行为,老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着慈郎逐渐长大,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吉原的黑暗面,这?里像一个逼仄的鱼缸,光鲜漂亮的水景下,是令人作呕的腥气。

客人们,游女们,佣人们,老板,这?里只有四种人。

他听了很多客人谈论吉原之外?的世界,外?面有多种多样的人,男人也是,女人也是,可不论什么身份的男人,他们进入吉原,就成了一模一样的客人。

游女都渴望被客人赎身,可是,被客人赎身带走就像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只听说过,从没见过。

她们总是被伤透了心,还会生病。即使成为了花魁,也逃不过。有时生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就像慈郎的母亲。

有时慈郎恨自己和这?些客人一样是男人。

有时慈郎只是讨厌吉原的一切,可吉原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

慈郎也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他是不可能被赎身的,而逃跑是会被打死的,而且就算他能离开,他也不想背叛母亲,将母亲一个人留在吉原。

为了防止游女逃跑,吉原四周挖了很深很深的壕沟,只有黑漆漆的大门可供出入,进入时很简单,但客人离开吉原时,即使是武士的轿子,也会被守卫检查。

所以,逃离吉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老板也总把逃走游女的凄惨下场挂在嘴边。

但对慈郎来说,他只要偷一套佣人衣服,把自己画丑画老,像客人一样,直接走出吉原大门就可以。

只要他有足够的勇气。

那年十三岁的慈郎,决定偷偷溜出去看看。

那天,在吉原外?见到的向日葵田,是他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美景。

还有他遇见的那位少年武士。

那位少年武士的容貌与所有人都不同,而且是短发,违背常理,本该极其怪异,却好看得仿佛是天外?之人。

其实慈郎也不清楚,那位少年究竟是不是武士大人,但既然他配有长刀,砍杀了骚扰慈郎的无赖也视作等闲,还有很多侍从,即使不是武士大人,那一定也是很有地位的人。

直至今日,慈郎还会梦见当时的场景。

这?些年来,他有时希望在吉原见到那位少年武士。但更多时候,他又?不希望少年武士那样的人踏足吉原,变得和那些客人一样。

可是今日,在他即将死去的今日,他多希望那位想必已经长成高大武士的恩人,能够经过红色栅栏,让他再看一眼。

门外侍女狐疑地催促:“月姬大人?”

慈郎猛然惊醒,学着母亲的口气,略带不悦地回:“无需催促!”

门外侍女:“……非常抱歉,月姬大人。”

若是平日,慈郎早就为引起侍女不快而忐忑不安了,但他今夜就要死去,他已经无法在意更多。

他还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

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回到十三岁那年,回到成功逃离吉原的那天,回到少年武士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回吉原的那一刻,或许,他还是会选择回来。

因为即使慈郎主动回到吉原后,被母亲痛打,被母亲满怀嫉恨地诅咒“别想逃离吉原,你永远当不了男人,你生下?来就该是个游女!”“男人都是魔鬼”,明白母亲或许其实一直恨着他的事实……但当母亲抱着他哭泣,哀求着说“望月,对不起,望月,别离开我”时,慈郎还是觉得,母亲其实也是爱他的。

母亲让他发誓,再也不会逃离吉原。

慈郎发誓再也不会逃离吉原。

那之后不久,某天早上醒来时,慈郎发现自己那个比女生多出来的东西,有很无耻的现象发生,他心慌地去找母亲,母亲突然又暴怒起来,把他推倒在地,对着那个东西猛踢,不过,有过这?次又痛又?怕的经历,后来慈郎几乎没再出现过这?种现象,每天都乖顺地按照母亲所说,用布条将那个东西紧贴着身体系紧藏好,母亲就恢复了冷淡的样子,没有再生气了。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慈郎不再渴望什么,作为花魁的侍女,生活并不算差,而且不像那些买了一堆礼物还讨不了花魁欢心的客人,他每天都能见到母亲,他已经满足了。

他原以为,生活会一成不变地继续下去,就像白天黑夜不变地轮转。

今年六月以来,母亲的心情都非常的好,她一直在见同一个客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客人,她也不再打骂慈郎了,客人送来的名贵点心,她甚至分了两个给?慈郎。

慈郎喜出望外?,舍不得吃掉,结果第二天都坏了,他难过得要命。

十天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将他唤到房间。

他以为母亲是发现了点心坏掉的事,要惩罚他,于是抱着自责的心情去了。

没想到,端坐室内的母亲,竟很温柔地看着他,还叫他躺在她膝上,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慈郎并不习惯被母亲如此温柔地对待,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整个人都在发抖,自己却没有发现。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花魁回想着白天与那人的会面,忍不住微笑,“如果你父亲知道你的存在,或许会给?你起名叫‘慈郎’。”

名字?

母亲给他起了一个名字!

慈郎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傻气地复诵:“慈郎?”

“嗯,慈郎,”花魁微笑着,慢慢地说,“慈郎,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

慈郎一瞬瞪大了眼睛,他紧张地猜测:“有客人要为您赎身了吗?花魁大人?”

如果母亲能够离开吉原,真是太好了。

花魁一瞬间阴暗了表情,却还是耐着性子,含糊地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是,总之那个人是有办法的。”

说到“那个人”时,花魁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又回来了。

慈郎想不明白,担心地追问:“那是什么办法……”

没等慈郎问完,花魁不耐烦地停下?手,强硬地斥责:“你没听到我说不关你事吗?!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慈郎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他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不是很用力,但意味足够明显,他惊吓地离开花魁的膝枕,跪着退到一定距离之外?,低下头,不让花魁看到他的脸,花魁不喜欢他的素颜。

片刻后,或许是心情好转了,花魁才开口说话,她冷淡地快语:“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走后,毕竟你长得像我,老板一定会让你担任花魁,有你给?老板赚钱,老板就不会一心想把我追回来,所以,如果你不想故意害死我,就必须听话,尽力掩饰你的身份,给?我争取时间。现在的你,只要不脱衣服,客人是不会识破的。”

慈郎大脑一片混乱,但是听到“故意害死我”“听话”这?样的关键词,他立刻诚惶诚恐道:“我会尽力的!”

得到慈郎的保证,花魁语气好了起来,将一个漂亮的礼盒,朝着慈郎方向推过来。

他们距离很远,即使母亲是朝他的方向推的,但也不是慈郎伸手能够得到的距离,慈郎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一时不敢动作。

花魁:“这?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

听了这?话,慈郎才敢膝行上前,打开那个礼盒。

礼盒中,是一颗非常漂亮的糖球。

慈郎知道这?颗糖球的来历,那是母亲的一位客人送来的,被老板说成笑话讲给大家听。

那个客人,是一个家里有钱但后来变得潦倒的文人,破产后,他没有钱再来吉原挥霍,某天写信给母亲,异想天开地想与她殉情,这?颗价值不菲的糖球,就是随信送来的心中之礼。

这?颗用琉璃纸包裹着的糖球,外?层是透明的糖浆,里面注满了水银。

当时,他不禁抬起头,看向他的母亲。

花魁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神复杂得像个万花筒,挣扎、惋惜、怜悯还有隐藏恨与快意。

花魁温柔地说:“但初次之夜,你还是会暴露。到时,就吃下?它吧,我不愿意你受太多苦楚。”

回想到这里,慈郎看着镜中人,镜中人很像他的母亲。

他闭上眼,终于站了起来。

他今夜就将死去。

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慈郎,而他今夜就要死去了。

步入和室时,慈郎还在想这件事。

游女们都看向他,空着的花魁首位,是留给?他的,红色栅栏外,站着很多男人,他们推挤在栅栏前、闹闹哄哄地对着他喊:“月姬!”

慈郎强忍住内心的害怕,如果他们知道月姬是个男人,或许都会冲过来打死他。

佣人在红色栅栏外吆喝着:“松月屋花魁月姬的初次之夜,就在今宵!请各位贵客大人入内,若得了月姬青眼,今夜就能与月姬共度良宵,结下?美缘!”

说得文雅,其实就是看客人花的钱和财富地位能不能让老板满意。

一些男人进了松月屋,更多男人还是在站在红色栅栏外看着,他们对着慈郎叫喊,想要慈郎看向他们。

慈郎一直没有这?么做,大概是佣人告诉了老板,老板夫人推开和室另一侧的纸门,满面微笑,语带威胁地唤:“月姬。”

慈郎知道老板夫人是生气了。

他连忙抬起头,像母亲教导的那样,看向红色栅栏外,到底是因为不习惯这样,尽管扑了粉,还是脸颊发红。

这?却让栅栏外的男人们兴奋了起来。

又?有不少男人进了松月屋。

老板夫人自然知道怎么让楚楚可怜的美人显得更可怜,她盛气凌人地扫视了一圈,似乎是在指桑骂槐:“花了这?么多钱,辛辛苦苦把你们培养成这?样,一个个娇贵的,乐器吹得好,笔拿得好,就仗着漂亮不听话了!”

游女们眼尾扫着栅栏外的客人,纷纷娇嗔起来“您对我们太严格了”“再宠爱我们一些吧”。

于是客人不断增加,陆续有游女被指名,站起来离开和室。

暮色越来越深,距离他回到房间等候命运的时间越来越近,慈郎的心不断揪紧。他在内心数数,每数九十下?,就看向栅栏,努力露出花魁该有的浅笑,数十五下?,将视线转回室内。

佣人在外面摇起了铃铛,高喊:“松月屋即将满客,松月屋即将满客,贵客大人们不要错过良机!”

栅栏外的男人们骚动起来,有人抱怨着“怎么这?么早就满客了?”,因为满客后花魁就会离开这?间栅栏后的和室,有人惊叹着“这?就是月姬的魅力啊”。

这?时,正对栅栏浅笑的慈郎,终究没有忍住,从右眼眼眶掉下?一滴泪。

栅栏外忽然一阵寂静。

随后是佣人仓促的喊声:“啊,最后五位、四位……满客!满客了!贵客大人们满客了!不要再挤了!加钱?老板!有人出高价加座?”

老板夫人喜气洋洋地推开纸门,慈郎惊慌道歉,老板夫人温柔地告诉慈郎不必多虑,还亲自把慈郎送回房间。

慈郎听到老板夫人点名四个侍女,让她们守在门外不准离开半步。

然后老板夫人离开了。

他也能听到店里很热闹,即使听不清。

但这?个房间,现在还是安静的。

所以,就是现在了。

慈郎心里一空。

这?就是他十八年人生的尽头。

他取出糖球,剥开琉璃纸,近乎平静地将它送入口中。

出乎慈郎意料,它的外?层很硬,现在还无法咬开,而且糖球很大,慈郎吞不下?,只能含着它,等糖浆层变薄。

慈郎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及时死去,会是什么下?场。

小时候被母亲带去亲眼目睹的惨剧,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庆幸的是他还有时间,老板很贪财,他会一直等到客人们出到他满意的价格,肯定还要拖很久。

至少糖球是甜的,慈郎苦中作乐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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