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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眠的街道

第一章

歌舞伎町,被称作“不眠的街道”。

这里林立着无数酒吧、风俗店和情人旅馆,繁华而混乱,说白了,就是大型红灯区。

町内众多黑帮据点和非法居留的外国人,已成为东京警方的心腹大患,扬言要在奥运会前对歌舞伎町进行大力整治,然而收效甚微。

望月慈郎此刻,就身处歌舞伎町,但他并不是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

他是被强行带到这来的。

今年三十岁的男人,人生原本顺风顺水,从一流大学毕业,顺利入职大公司,凭借优秀能干的表现有望直升公司总部。如今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事情的起因,是被前女友哄骗,盲目签下了巨额借贷协议。

这种理由,说出去也不会得到任何同情。

类似案件,被亲密爱人欺骗导致背负巨额债款的,受害者大多数为女性,也许是女性被教育得更愿意付出的缘故。

但正因为男性受害者很罕见,而望月慈郎毫不夸张地说是个超美型帅哥,又是名校毕业的未来社会精英,所以他的案件,竟遭到了媒体连篇累牍的大量报道。

他学生时期的光鲜履历,父母离异的一般中产阶级家庭背景……等等私人信息都被媒体毫不留情地揭露。

甚至他大学时期作为篮球队队员的比赛影像,都如艺人一般,出现在黄金档综艺节目中。

这些报道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帮助,他的容貌、学历,使得即使表面上出现了同情的声浪,在冷酷的社会现实中,只是让他越发成为被取笑的对象。

明明是被骗了还要入狱服刑的受害者,却比骗钱的骗子更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甚至,望月慈郎服刑期满,于今年出狱后,还能听到“他就是那个被政治家的女人骗钱的蠢货帅哥”这样的窃窃私语。

在人们眼中,他不仅是坐过牢的男人,还是个被媒体大肆报道过的蠢货。

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边缘人。

在这个国家,即使是小学生都明白,如果不能合群,被同龄人判定为“不正常”“奇怪”,自然会被孤立,落入被霸凌的凄惨命运。

成人社会,其实也是一样运转。

出狱后的望月慈郎,顶着冷眼,努力继续生活。

然而,因为是前科犯,即使是很廉价破败的公寓,房东都不愿意出租。一般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再缺人,雇主也不愿意雇佣他。

甚至曾被工头嘲讽:三十岁的男人还有这种姿容,不如去陪酒赚富婆的钱好了。

慈郎一度想过干脆把自己毁容,但考虑到那样更不容易找到工作,还是放弃了。

一次次被拒绝嘲笑,最困难时连海苔饭团都买不起,睡过公园长椅和网吧,也曾生出过“人生已经无法继续走下去”的念头,但慈郎最终没有放弃。

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其他人都早已放弃了他——前女友自不必提,父母也并不是慈郎可以求助的对象。

慈郎的双亲在他大学毕业前离异,原因是父亲出轨。父亲很快另外有了家庭,不愿与慈郎母子有任何往来。母亲在挽回无果后,没多久就回京都老家另嫁他人,离开时说请慈郎一定珍重,但在慈郎的恳求下,也没有留给慈郎任何联系方式。

如果连慈郎自己都放弃了,那就是真正被所有人放弃了。

所以不论多么艰难,慈郎都选择咬牙承受。

拼命努力数月后,慈郎终于在一栋脏乱公寓楼中,租到一间三叠榻榻米大的屋子。

对于一米八的慈郎来说,这间屋子狭窄到连躺平都不行,墙壁太薄以至于完全不隔音,还有浴室是全层公用等等缺点,却是他万分珍惜的容身之所。

搬进这里的第一天,因为太高兴了,他甚至像小时候那样,在污渍斑驳的墙上,画了一只代表他自己的金毛狗狗。

每到上班时间,慈郎就用口罩和鸭舌帽遮住脸,走过几个街区,去好心接纳他的便利店打工。

因为是不受欢迎的前科犯雇员,同事都把夜班推给他,但因为夜班时薪更高,慈郎根本没有反对的意思,不如说甘之如饴。

如此到了入冬时节,慈郎的生活好像已经逐渐重新迈入正轨,尽管贫穷艰难,却不再黑暗无光。

因为慈郎毫无怨言地接受排班,同事也开始接纳他,甚至有同事邀请他,用友善到令慈郎吃惊的态度,拜托他一起参加联谊。

从初中开始,慈郎就对这类拜托很是熟悉。

联谊时找帅哥撑场子,即使女孩子们都是冲着帅哥来的,但只要参加的女孩人数多了,帅哥不可能同时和所有女孩说笑,其他男孩相对还是能得到更多机会。

然而,如今的慈郎根本做不到和年轻女孩轻松玩笑。即使总戴着口罩,面对女性顾客时,他都会因为紧张导致语气僵硬。

就慈郎本心来说,他也不想再和任何人交往了。

外界那些嘲笑,尤其是“名校毕业的精英男这么容易被骗,他本身一定也有什么毛病”这点,慈郎根本无法反驳。

他有一个男性通常不会有的弱点。

那就是,当他爱上一个人,他就会对那个人的一切照单全收,他的世界变得以那个人为中心。

只要那个人爱他,他愿意付出一切。

如果是女性,或许还会被褒奖为“痴情”。

但他是男性,这样的表现,在社会评价中,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缺点。

其实在此之前,慈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在他心里,为爱人全心全意地付出,专一地爱一个人,无论怎么说都不该是缺点,有谁规定男人就要薄情呢?薄情才是不好的吧?

但凄惨的现状,让慈郎认清了现实。

或许他这样,确实就是有病。

无法和女孩联谊的慈郎,只能忐忑拒绝那位同事,幸好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表露了同情。

即使这种同情让慈郎的自尊心十分受挫,但这种结果,无疑比再次被孤立要好得多。

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在这时,当初的借贷公司,再一次找上了他。

那天深夜,被打破房门强行带走时,无论慈郎如何求救,整个公寓楼都寂静无声。

附近有流浪汉听到喧哗,探头探脑过来看,被这些黑衣男子不耐烦地吼了声“村田组办事!”,就立刻吓跑了。

当年的案件,直白地说,就是慈郎的前女友脚踩两条船,在与慈郎交往的同时,成为了一位三十多岁政治家的情妇。

那个女人为了给政治家筹措资金,冷酷地欺骗了慈郎,谎称父亲病危紧急入院,让没有仔细查看文件的他,用个人身份,签下了巨额借贷协议。

女人和政治家精心挑选的那家小型借贷公司,背后势力是当时刚在东京落脚的村田组。

借贷公司本以为能借此搭上政治家的船,并且大赚一笔。结果不仅被这两人愚弄,还被白白骗走一大笔钱,无奈势力不足,只能迁怒慈郎这个明面上的欠债人。

慈郎被打得遍体鳞伤,以诈骗贷款的罪名送进监狱。

因为文件确实是慈郎签署,一切从表面上看,都是合法的。

当时,借贷公司的村田社长放过狠话,扬言要让慈郎坐牢十年,还要他在里面过得生不如死。

不知是法官发了善心,还是借贷公司最终放他一马。慈郎被判了四年刑期,犯人在监狱里自然不可能过得好,但他也没遇到超出底线的恶意对待。

所以他出狱时,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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