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翌日一早到农场办公室,齐庆林和许会计一起考察付小灵的?财务知识，得到许会计认同后?就拍板决定让她走马上任，农场办公室人员精简,财务科一共两个人：会计和出纳，齐庆林是办公室主任又兼任财务科科长。

齐庆林交代了出纳要做的?事，除了做日记账之外还?要根据小队长统计记录给工人知青们算工分,繁琐复杂，说完工作说待遇，付小灵一个月可以拿二十八块钱的?工资，每月三?十二斤的?粮食供应标准,另有布票、工业券等福利待遇,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才?有福利,工资粮食供应照旧但有正式编制。

“主任,试用期不合格我就得走人？”

“不一定，得看上面的?规定,你做的?好就不会走。”

到底没说死。

付小灵毫不犹豫的?答应,直接就在办公室上班了。

“现在财务科有一大批的?账要算，你和许会计理?一理?前几年的?账，咱们心里有个数,回?头我和场长汇报。”

“好。”

付小灵和许会计打了招呼,他三?十来岁，原是一家学校的?会计，县城学校不如乡下整天闹事，还?有人找他茬,听说农场缺人就找了门路调来，图个清净过日子，他到农场后?对着前几年的?账头疼了许久,现下有个人帮手总算松口气?。

农场停摆的?两年多时间里，账册十分混乱，出纳账和会计账对不上的?地方很多，从开?始的?震惊到后?面习惯，齐庆林也?心知肚明，为的?就是给出个交代。

一上午噼里啪啦的?算盘都没停过，许会计偶然一抬头看付小灵算盘珠子拨的?飞快，且一点都不错，随口道：“你这考试的?时候藏拙了吧？”

付小灵作苦笑?状：“是我紧张啊。”

许会计也?没细究，他讲的?东西付小灵能听懂，也?学的?透彻，他们合力先把烂摊子啃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中午休息，付小灵反吃了带来的?午饭，抽空去了苹果林，一路阳光灿烂的?，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苹果林诸人也?刚吃饭，刘美兰瞧见她猛地扭头看向别?处，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付小灵嘟囔，我也?没想和你打招呼啊，躲啥躲。

刘美兰气?的?炸肺，小人得志。

其他和付小灵混了个脸熟的?知青们倒挺和善，这种事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哥，小灵回?来了。”

钟时抬头恰好对上付小灵的?笑?脸，灿烂明媚，他被?感染了好心情：“成了？”

付小灵重?重?点头：“成了，你们怎么样？”

“老样子，那要给你庆祝了，请吃饭。”

“好呀，让我爸做饭，他还?怕我做不好。”

李丽芳看看两人，终于能发问：“小灵，你怎么会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会打算盘呢。”

能让办公室的?人看中肯定不是普通的?会算加减法，必定是精通的?了，她一直不知道付小灵会这么多东西，其实原先在省城她是不在乎这份工作的?。

付小灵只说偶尔会练会玩，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罗为民?悄悄对钟时说：“我觉得小灵妹子是有真本事的?，你算是捡到宝了。”

这不是有本事的?媳妇硬往面前撞么？好福气?啊！

钟时笑?而不语，低头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渐渐定了主意，拿着饭盒去刷洗，脚步跟着轻快了一些。

付小灵到苹果林报完信就先回?了，她和许会计得加班加点的?干活，下午才?将将清理?出四个月的?账册。

“行了，小灵，先下班吧。”

许会计家在乡里，得骑七八里地的?自行车，没他带，付小灵也?不好加班，她和钟时等人打过招呼不必等她，她从办公室绕到苹果林打算超近路回?家，苹果林已经没几个人了，知青鸳鸯三?两对依偎在一起看花，看付小灵过来悄悄躲起来。

付小灵就装没看见大步向前走，走到一半，看到一个人影在忙活。

杜宏辉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她，淡淡点头打了招呼：“你工作定了没？”

“定了。”

“那就好。”

他一直没有同意婚事继续商议，还?以为付晓秋会背后?使诈，迁怒付小灵。

付小灵大概明白他意思：“你还?不走？”

“晚上值班。”

两人的?身份不适合多说，万一被?谁看见平白无故惹上绯闻，付小灵继续走了，快到苹果林尽头时回?头一看，杜宏辉的?身影消失殆尽，就好像刚才?看到的?人影是个错觉。

杜家现在慢慢有风声传出来，杜宏辉本命年前后?两年都不宜结婚，当初杜父去世?也?算了一卦，三?年内不兴办喜事，婚事没有取消，但不会像预先说定那样，麦收后?就结婚。

杜家是考察的?姿态，没有驳付晓秋全部脸面，有根胡萝卜吊着，付晓秋就不会做偏激的?事。

这是对除了付晓秋家之外所有人都有利的?缓兵之计。

苹果林尽头就是那条小河沟，河沟没水，她站在边沿猛力一跃就跳到了另一边岸上，再往前一点点就是他们家。

张桂芳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攥着一条毛巾，远远的?哭笑?不得道：“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落沟里咋办？”

“我就试试嘛，妈，跟你说个好事儿？”

“啥？”

“我换工作了，在办公室上班了。”

“啥？！”

张桂芳从不敢置信到喜气?洋洋，一扭头回?家才?想起来付仰振不在家，嘟囔着骂：“你爸这人，又去看你奶奶了，她那头多金贵似的?，不早就没事了呢，不行，咱今儿得吃点好东西，我去供销社给你买罐头吃吧？”

这下轮到付小灵哭笑?不得：“妈，我不吃，你给我买支钢笔。”

付小灵没有笔，今天一天都是握着一根铅笔头，或者借用许会计的?钢笔，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张桂芳答应的?斩钉截铁：“买！”

说完才?想起来没工业券，不过这事儿可以再想办法，不耽误自家人高兴。

她特?意等到付仰振回?来，揪着他耳朵问：“昨儿还?说俺闺女不能当会计，现在看她行不行？”

付仰振高兴的?忘了振夫纲：“行行，要不说是咱闺女呢！”

俩人高兴完了，付仰振犹豫着要不要去跟付老太说一声报个喜，看母女俩谈天说地就没敢开?那个口。

张桂芳了然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去跟咱娘报喜呢？”

老太婆脑袋还?没好全，随时哼哼唧唧来个头疼脑热，就得让家里贡献钱财。

付仰振讪讪的?：“那我啥时候再去再说吧。”

另外三?人约好了晚上来他们家吃饭，昨儿钟时送来的?肉已经吃了，付仰振想起有人在河里钓了鱼，特?意跑到人家家里买了那条二斤多重?的?草鱼，付小灵自告奋勇，做了一道照顾所有人口味的?微辣版水煮鱼。

付小灵和钟时三?人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只带了口粮，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喝茶的?档口，付小灵给大家端水，递给钟时时他接碗，趁谁都没有注意塞过来一个东西，根本没给付小灵拒绝的?机会。

摸着，是一支钢笔。

付小灵抬头看他，他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不像是偷偷塞东西的?人，她也?抿唇笑?笑?。

夜深时要离开?，李丽芳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巧的?红色钢笔递过来：“小灵，你有钢笔没？这支钢笔是我姨妈送的?生日礼物?，我暂时用不着，又不好再送给你，先借给你用好吗？改天有机会我送你一支新的?，祝贺你找到工作。”

从刘怀春父子遭殃，她渐渐松快起来也?不总哭了，还?主动落落大方的?帮忙。

付小灵袖筒里还?有一支呢，委婉道：“丽芳你真好，谢谢，可是我怕我给弄丢了，现在还?有铅笔用着。”

张桂芳接着说：“对，我就说问问哪儿有钢笔，得给小灵买呢。”

李丽芳不由?分说塞过来：“那你先用着这个，买回?来再还?我就是了。”

人走之后?，张桂芳不由?夸赞她性子好，暗暗庆幸这么好的?姑娘没被?刘二奎给糟蹋了，再说，这姑娘性子好，要是小灵和钟时能成两口子，在婆家有个关系好的?小姑子是个帮手。

她将这些分析给付小灵听。

“妈，你想的?太远了。”

“就得早点想着呢，你呀，不能一直当个小孩儿吧。”

付小灵举手投降，她是真的?说不过她妈，回?到闺房之后?，借着昏暗灯光看清楚两支钢笔的?区别?，李丽芳的?红色英雄100钢笔八成新，精巧漂亮适合女孩子用，因为珍惜保护的?很好，钟时给的?这一支黑色外壳半旧看不出牌子，笔帽里好似塞了东西，紧巴巴的?用力才?能抽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俊秀。

‘送给你的?祝贺礼物?，不要嫌弃。’

付小灵仔细看了看笔舌，崭新到反光，吸饱了墨水，轻轻一划出水流畅，笔舌有英雄牌标，一支崭新的?英雄100，旧笔帽配新钢笔看起来不打眼，免得为人怀疑，属实周到体贴了。

她握着这支钢笔，觉得手心发烫，是给人钱呢还?是欠着这份人情？

昨晚钟时的?话直接把责任揽在身上，付小灵明白他的?好意和责任心，这并不意味着她真会依靠有背景的?钟时，靠人靠山都不如靠自己，但她领情。

……

回?去的?路上伴着月色，罗为民?由?付小灵找到工作思及自身，自嘲要不去县纺织厂参与招工，跟着女工做活算了。

“罗大哥有点信心，说不定咱们很快就回?去了呢。”

这是支撑他们的?信念。

罗为民?扯了扯嘴角，长叹一声，青春都落在这里，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快到宿舍时，李丽芳说要和钟时商量点事，罗为民?自觉离开?，两人乘着月光在院里站定。

“哥，姨妈和姨父什?么时候能回?省城啊，我上次给姨妈写信，她还?没回?我呢，要是知道你调到这儿了一定很开?心。”

钟时算算时间：“我也?寄了信，过几天就能收到了吧，你是怎么打算的?，家里怎么说？”

革委会和农场各有一部电话，平时排队的?人多，总归比写信快一些，李丽芳脚尖碾着地面有些忐忑，一看就知道是后?妈说了不好听的?话，钟时有些无奈。

“那是你家，你要是想回?她不能不让你回?，否则我妈非得找她算账不可，要是觉得住家里不自在就住宿舍？”

李丽芳犹豫再三?说出了实情：“她说家里地方住，爸爸分的?房子收回?去了换了小的?，住宿舍我害怕，也?没有你们，我还?不如留在乡下，哥你不是说刘二奎不会有机会了吗？”

钟时点点头，没解释凭什?么肯定。

但却给了李丽芳信心：“我还?是留下吧，这里苦点，可是我安心，要回?去咱们一起回?去。”

“都行。”

钟时一时半会回?不去，对此没有异议，也?没说别?的?。

李丽芳如释重?负，声音轻快的?说：“日子会好起来的?，小灵当了会计也?能照顾咱们，我也?会照顾她，哥你不用觉得欠她了，我会替你还?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嘛，早知道我当年不报这里了。”

当初来这里插队是她特?地选的?，离家里很远，后?来为了互相照顾，钟时也?报了这里，他们人生地不熟，连个可靠的?人脉都没有。

钟时觉得这话半对不对，但没有否认：“我心里有数，你自己过得高兴就行了。”

母亲信里时常叮嘱他照顾好表妹，他答应的?好好的?，当然得办到。

“好。”

洗漱回?了宿舍，罗为民?靠着一盏煤油灯写信，写到一半钢笔没墨水了，跟钟时借了，摸着笔帽上的?英雄俩字不由?眯了眯眼睛，去年他们去百货大楼事柜台就剩一支钢笔，他们俩都要买，最后?决定用智取，钟时赢了顺利拿走钢笔，藏大半年都没用馋死他了。

“哟，一直收着舍不得用的?新钢笔终于拿出来了？欸，怎么是老的?？！”

钟时将脱下的?外套叠好，心情愉悦：“有用的?就不错了你还?挑？”

“我就问问，你那钢笔现在可不好买，我还?盼你留着它下两窝钢笔崽分我一支呢。”

钟时随手拿了一本书朝他床铺扔去，正中后?背，而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老的?笔帽坏了，先预支这个用着。”

“唉，我不要笔帽，笔卖给我成不？”

“断了这个念想。”

……

买钢笔的?事到底没能成，因为他们没有工业券，谁家都缺这东西，张桂芳甚至跑了一趟娘家，报喜讯的?同时借一张工业券，结果未能如愿，最后?捎回?来一支表哥用旧的?钢笔。

付小灵试了试，墨囊都坏了，早已不能用，干脆坦白拿了钟时给的?钢笔。

张桂芳又是高兴又是不安。

“妈，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付小灵猜想不外乎纠结便宜女婿人真不错，到底是不是自家的?呢？或者开?始设想俩小年轻结婚怎么过日子的?问题。

“你们要是真能成就好了。”

果然。

付小灵也?不纠正，时间会证明一切，钟时家里一旦平反就会回?城，先让她妈高兴一段时间，不然她也?说不清楚怎么知道未来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挣钱。

付小灵受够了没钱可支配的?日子，虽然村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上任的?第三?天齐主任交过来一个任务，马上就得给果树庄稼施肥，要派两个人拿着介绍信去县城拉化肥，买些农用工具，要出纳和采购一起去付账，同时县里农业局要开?会讲一些操作规范的?知识，齐主任要陪着下来检查的?领导腾不出功夫，就让财务出个人去代表。

于是乎，财务科的?两个人都出动了，账册暂时放一放。

农场资金锁在一个箱子里，箱子放在齐主任办公室，因为付小灵刚上任没将现金交给她保管，每天都是三?人同时在场清点现金总数，算上之处和收入，再由?付小灵做日记账，务必保证账证相符，这次采购化肥的?四百多块钱全数叫到付小灵手里。

齐主任相当谨慎的?一再叮嘱：“你点一点，可要收好了。”

付小灵一遍遍答应，有主的?钱经她手和废纸没什?么区别?，确定一毛不少裹在一条手帕里。

准备就绪后?，出发！

付小灵第一次进城，相当的?激动，收好钱和许会计、采购员汇合，开?拖拉机的?不是外人，笑?起来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的?杜宏建。

“怎么是你？”

农场有拖拉机手，她记得钟时也?会开?拖拉机和铲车，好像轮不到杜宏建。

杜宏建吊儿郎当：“怎么不能是我？我会开?。”

付小灵很想说同志咱俩同岁你还?没成年，不过，忍了，人还?没驾照呢。

“我记得驾驶员不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