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执起她的手:“别同孤置气了,跟孤回东宫吧。”
又温言款语地说了许多软话,阮月微脸上飞起红霞,终于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辞出禅院,相挟出了尼寺,一同坐上步辇,温情款恰更胜从前。
出得宫门,换乘东宫的马车,太子方才放开她的手,一脸不加掩饰的腻味:“孤真是?小瞧了你,没?几天便哄得母亲替你说话。”
阮月微一怔,眼?中又蓄满了泪:“殿下既厌弃了妾,为何又要将妾接回去??”
太子皱着眉道:“这里没?人欣赏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省下你的眼?泪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阮月微别过头去?,哭得却更凶了,单薄的双肩轻轻耸动。
太子将她的肩头扳过来:“罢了,孤近来心?里也烦,委屈了你。”
阮月微只觉连月来的委屈一下子有了出口,眼?泪决堤似地往外淌,伏在太子胸膛上痛哭起来。
太子耐着性子等她哭完一场渐渐收了泪,这才问道:“你还记得桓煊那个外宅妇么??”
阮月微脸色一白:“殿下为何突然问起她来?”
太子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问。”
他顿了顿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秋狝你遇险,桓煊来救你,她也在侍卫中。那时候她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想?到?什么?全都?告诉我。”
……
随随走出麟德殿,远远看见桓明珪站在廊庑下,实在是?他的衣着打扮太惹眼?,叫人无法忽略。
桓明珪一见她便快步迎上前来,随随不能装作看不见,上前向他一揖:“大王可是?在等人?”
桓明珪道:“小王在等萧将军。”
随随神色如常:“大王有何见教??”
桓明珪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小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娘子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他眼?中的缱绻温柔像是?最轻最细的丝线,丝丝缕缕地要把人缠绕起来,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仿佛世上唯有你一人是?重要的,仿佛天上地下他只在乎你。
这样的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可惜随随不在其中。
她早知道豫章王有这种本事,或许是?天生多情,或许是?经年累月偎红倚翠练出来的,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用太当真。
她只是?心?下暗暗感慨,同样是?姓桓,人和人的差别真大,有的人说出话来让人如沐春风,有人一开口只会让人遗憾他不是?哑巴。
她只是?浅浅一笑:“承蒙大王垂问,若无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说罢一揖,便即转身向宫门走去?。
桓明珪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积雪和朱红宫墙的尽头,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逢场作戏久了,真真假假自己有时候也辨不清,也难怪别人不信了。
从蓬莱宫望仙门出来,随从牵来他的玉骢马,桓明珪跨上马背,沿着南北长街往南行?。
到?得平康坊附近,亲随道:“大王是?回王府还是?去?平康坊?”
桓明珪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色尚早,这时候连平康坊都?是?冷清的,就?算赶着热闹去?,也无非就?是?饮酒寻欢,腻味得很?。可他也不想?回王府,母亲一见他便念叨着要他娶妃,后院里那些熟面孔他已看腻了,前日新得的舞姬号称艳绝秦淮,两三天的新鲜劲过去?,也就?觉得乏善可陈。
能叫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只有一个人。
可萧泠方才那态度,显然是?对他没?有半点意思?。
桓明珪想?了想?,自己心?里不痛快,只消找个比他更苦闷的,两相一比较,不就?高兴起来了?
别人不好说,长安城里有个人肯定比他还不痛快。
他一想?起齐王那张冷脸,顿时来了兴致,对长随道:“你赶紧回府取一对上好的人参来,听说齐王病了,我去?瞧瞧他。”
长随得了吩咐,打马向豫章王府疾奔而去?,桓明珪则拨转马头,悠然向着齐王府的方向慢慢溜达。
到?得齐王府门前一问,桓煊却不在府上。
桓明珪毫不见外:“左右无事,小王进去?一边饮茶一边等他。”
内侍知道豫章王和齐王殿下交好,笑着将他迎进门去?。
“你们家殿下去?哪里了?”桓明珪随口问道。
风寒就?是?个借口,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内侍道:“回禀大王,殿下一早去?了常安坊。”
桓明珪挑了挑眉:“山池院不是?早就?没?人住了么??你家殿下怎么?跑那儿去?了?”
内侍目光闪烁:“回大王的话,小的也不知殿下是?去?做什么?。”
他总不好说他们家殿下叫人拉了一大车桐油去?常安坊烧东西。
……
山池院中枫叶早已凋零,但是?枫林深处的院子里火光冲天,映得灰蒙蒙的天空犹如霞光漫天,比深秋时的枫林还红。
桓煊大清早便来了长安坊,让仆役在庭中生起火堆,将那些带着海棠花纹的帐幔、几案、屏风、衣裳一件件浇上桐油,扔进火堆里烧毁。
王府小库里余下那些海棠纹的器物早就?毁的毁,散的散,南山那万本名品海棠他本打算伐了,长姊觉得可惜,他便让她和桓明珪一人一半移去?了自己的庄园。
只有山池院里这些物件还留着,也不过是?因为她曾触碰过。
如今自是?没?必要留着了。
能烧的烧掉,剩下那些烧不掉的,瓷器和玉器砸碎,金银拿去?让匠人融了。
东西着实不少,桓煊大清早便来了城南,一直到?下午还没?烧完。
他看着满是?海棠纹的东西一件件化作灰烬,沉静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侍奉他多年的高迈也猜不出来。
再多的东西也有烧完的时候,最后只剩下一件青布旧绵袍,袍子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桓煊从箱笼里拎起旧袍子,垂眸看了一眼?,往火堆里抛去?。
虽然没?浇上桐油,但丝绵本就?极易燃烧,刚扔进火堆里,火舌立即舔了上来,顷刻之间便有一小半被?火焰吞噬。
桓煊怔怔地看着,双眼?通红,眼?梢也通红,也不知是?被?火映红的还是?被?烟气熏红的。
他忽然冲上前去?,把烧剩的半件旧衣从火堆里抢了出来。
高迈和一干内侍都?看傻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桓煊的动作虽快,衣摆还是?被?火舌燎到?,顿时燃烧起来。他却顾不上扑自己身上的火,先将旧绵袍上的火扑灭,这才将着火的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
内侍们此时才回过神来。
高迈惊呼了一声:“殿下没?伤着吧?”
桓煊摇摇头,冷着脸道:“无事。”
抖了抖袍子上的黑灰,淡淡道:“这是?她带来的东西,不该由孤处置。”
他从双颊一直红到?脖颈,自然是?被?火熏出来的。
高迈皱着眉头轻嘶了一声,躬身道:“殿下说的是?。”
他当然不会提醒他,这件是?神翼军兵营里人手一件的绵袍,不能算是?萧泠自己带来的东西。
他只是?赶紧拿起一旁的狐裘给主人披上:“殿下别着凉了。”
桓煊拎着袍子,回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房舍,挑了挑眉道:“叫人把屋子拆了。”
高迈揉了揉额头,心?里有气不能拿好好的屋子出气呀。
他欲言又止道:“殿下,那清涵院也一并拆了?还有后园里的水榭,楼阁,校场……”
这整个山池院哪里没?有那位的影子,再说就?算把房子拆了,海池填了,山坡铲了,难道就?能把人忘了?
桓煊叫他一提醒,勉强压住的回忆纷至沓来,他以为已经淡忘的,其实都?历历在目。
他想?起自己每回教?她骑射刀剑,指导她弈棋,她眼?里总是?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如今一想?,其实她是?在笑他班门弄斧。
他们在星光下、风雨中相拥而眠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在心?里暗笑他弄假成真,自作多情?
先前他隐隐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感到?难以索解的地方,现在想?来全都?有迹可循。
高迈看着主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叹了口气道:“殿下,这园子是?陛下赐的,就?算要拆也得先上奏吧……”
桓煊紧抿着唇,半晌道:“回王府。”
高迈松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赶紧叫人去?备车马,生怕这小祖宗又反悔。
回到?王府,长安城里已经华灯初上。
马车一停下来,便有阍人来禀,道豫章王已在前厅里等候多时。
桓煊眼?角一跳。
桓明珪今日入宫赴宴,定是?在筵席上见到?萧泠,迫不及待地来找他倾诉,他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这登徒子。
正思?忖着找个什么?借口打发他回去?,却见一人衣袂带风地向他走来,不是?豫章王却是?谁。
桓明珪一眼?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啊呀”一声惊呼:“子衡,你的脸是?怎么?了?”
桓煊言简意赅:“跌跤。”
桓明珪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当即扯开话题:“饿了吧?我已吩咐厨下备好晚膳了。”
桓煊一时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道:“真是?劳六堂兄大驾。”
桓明珪仿佛听不出他话里带刺,拍拍他的后背:“与堂兄见外什么?。”
桓煊懒得理他,回院中盥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堂中晚膳已经摆好了。
桓明珪执起酒壶,往两人的杯中注满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我认出了萧泠就?是?当初你带回来的鹿氏。”
桓煊眉心?一跳,正要说什么?,桓明珪道:“你不必遮掩,我这双眼?睛绝不会认错人。”
他顿了顿道;“你和她……”
桓煊打断她道:“她和我已没?有半点干系。”
桓明珪双眼?一亮:“那就?好。”
桓煊一挑眉,乜着他道:“好什么??”
他将空酒杯往食案上一舂:“既然你们已无瓜葛,我也不算趁火打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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