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也是因为,这位毓昭仪,长得……像极了裴舸心中那块一直不能叫人碰得的隐伤: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又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表妹卫昭。
不,裴舸又默默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点,严格来说,不是这位毓昭仪长得像卫昭,而是卫昭生得像她的姑母。
——可惜自?己上辈子竟然一直不曾有?缘得见过此等绝色。
卫昭本已经是足够倾国倾城,但?眼前这位毓昭仪,却分明要在其上更胜三分,除“天?人之姿”这四字外?,再无言语可颂其颜色。
裴舸又忍不住想,他要是桓宗皇帝、见过此等美?色……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之后的论再什?么艳后、妖妃,都不过只能言一句“将就”,再无可比拟之处。
卫斐在这位“小殿下?”第六次不自?觉地?将目光溜达到自?己身上时,终于无意?再将忍下?去,回转过身,口吻倒勉强还算是温和客气:“小殿下?频频相望,可是另有?些话欲私与本宫言?”
裴舸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下?头去,躲到了卫漪身后,没有?作声。
——这便是身为小孩子的好处了,不想回答、不能回答的问?题,便尽可以都推给大人、不去回答。
果?然不出裴舸所料,一切自?有?养母卫淑妃替他周旋。
卫漪只回身揉了揉裴舸的小脑袋,笑?着与卫斐解释道:“舸儿喜欢着你呢,只是小孩子害羞,不好意?思说罢了。”
卫斐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就此纠缠。
只是在卫漪看不到的地?方,与裴舸目光相接时,那眼神出奇的冷。
裴舸便霎时明了:对?方已经察觉到他有?不对?了。
——但?世事两面,辅车相依,裴舸心想:既然这位毓昭仪竟能在如此短的几日内察觉出自?己的不对?,那岂不是直接明示着,对?方身上,也定?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不对?”之处?
所以裴舸并不惊恐,甚至还从容自?若地?回了卫斐一个非常得体的微笑?。
——是那种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心智懵懂的小孩子身上、非常世俗化的礼节式微笑?。
倘若那微笑?出现在一名成年男子身上,或许也不是不能去夸一句“翩翩君子、文质彬彬”,但?因为现而今浮在一个还未满两岁的稚子脸上,那份世俗意?义上的“温润端方”,便立时现出了惊人的奇诡反差,有?一股冷不丁骇人一跳的悚栗感。
卫斐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裴舸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漠与敌意?,他甚至还隐隐松了口气。
——是眼前的这位毓昭仪有?问?题,总要比裴舸一开始假设的另外?一种情况:桓宗皇帝死后遇到了与自?己一般的情况,重活一世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深引前世以为戒,严格远离昔年宠幸过的各色佳丽、专心独宠新人要好上许多。
卫昭的姑母、姑侄俩又长得那么相像……裴舸略略垂下?眼睫,默默地?在心里与对?方道:爱屋及乌,倒不必如此防备,朕本也并不想去如何?伤害于你。
可惜这话不好直接说出口,只留得裴舸自?己说与自?己听了。
陆琦低垂着眼睫,不言不语,只安安静静给裴舸诊完脉,这才开口,还是老生常谈地?叮嘱了那几样,便起身请辞了。
卫斐要留得晚一些,撇开旁杂人又暗与卫漪提点了三两懿安皇后与李妃间的龃龉嫌隙,卫漪听得脊背发凉,后怕不已。
卫斐看她惊恐,便适时止了声,不由得叹息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既都到了这宫中,防人之心更不可无。你既收养了先帝的遗腹子,不光得自?己一心念着待他好便就完了,也得提防着谁来借你的手害他、或是借他的手害了你……这回的事情,你也该长个教训。所幸皇嗣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要是人真在你眼皮子底下?没了,从慈宁宫到仁寿宫、再到宫外?头的宋家,怕非得要一层一层、生生把你活活扒下?一层皮来不可。”
“姐姐说得对?,我也真是昏了头了。”卫漪后悔不迭,害怕地?认错道,“总是想着都是有?孩子、做母亲的女人,将心比心,哪里至于能狠下?心来去害旁人的孩子……幸好舸儿没有?出什?么大事,反还因祸得福,康健开朗了不少,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是好了。”
“大人间的是非是大人间的是非,再怎么着,也不该牵扯了无辜稚子去……我就说,怎同时下?去的,她的水性就那样差、游得那样慢、最后还是宫人们把舸儿救出来了。现在回头想想,这里面还说不得有?多大的猫腻呢。以后仁寿宫里那对?母女,定?是再不可深交、必得要远着了!”
卫斐点了点头,见卫漪真往心里去了,也不再多作纠缠。
只是犹豫了一下?,看卫漪对?裴舸而今情况一派乐观的天?真神色,欲言又止片刻,到底是没有?提裴舸的异态。
——卫斐并不敢保证卫漪能完全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全盘接受……而不是反将自?己当?作失心疯了。
隔一日陆琦来与卫斐诊平安脉时,卫斐犹豫了一下?,先去问?她:“你前日瞧得如何??”
陆琦收拾脉枕的动作微微一顿,扫视四下?,略一沉吟,告诉卫斐:“我那天?下?午出宫后并没有?回府,而偷偷溜进了喜春堂后面的戏台,听了半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名角‘小桃红’排的新戏,是你给他们写的话本子吧?”
卫斐心头霎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大抵是自?己想费尽心思去解一道极难的题,可刚刚动手,便发现答案早就已暗藏在题眼间了。
“我的动作竟然是有?那样的明显么?”卫斐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也说不上是抱怨还是什?么。
——她那话本子写得草率,编排需要的时日的更久,且卫斐并没有?完全想好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条件下?提醒卫漪与其他自?己想告诉、也觉得有?必要告诉的人,要小心“关?照”裴舸这个外?人眼里还不够两岁的“小孩子”。
“倒也不是说有?多张扬,只是倘若有?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专心一意?地?盯着承乾宫,却又不难去发现,”陆琦坦诚道,“你前日神色诡秘地?暗示我过去广阳宫后要‘多听多看’,我也确实是瞧出些许不大自?然的地?方。”
“心里想不出个头绪来,默默在心里细细回顾一遍你近来在宫中所接触的人,喜春堂自?然就格外?显眼了。”
“等再过些时日就好了,”见卫斐眉眼间似乎有?抹真切的忧虑,陆琦忙又出言安抚道,“这场戏要想真正完全排好、能上台唱,至少得再要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只要能保证从你这里收了话本子的人把嘴巴闭紧,再大的本事,也难猜出来那场戏和你有?关?碍。”
卫斐抿了抿唇,没再继续纠结这些,只问?陆琦:“那你看了之后,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在想,”陆琦抬起眼眸,幽幽地?与卫斐道,“既然那黄家小姐死后,能重新附到司家姑娘身上……那么,那司家姑娘,又该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卫斐微微愣住。
“戏台子上只是唱,黄家小姐意?外?死去后,马上就又附在司家姑娘的尸首上活了过来,看样子,似乎像是两边同时亡故。”陆琦左手食指轻轻点在案几上,以示“黄家小姐”,又那右手指尖演作“司家姑娘”,然后两手并齐,复又分开,反问?卫斐道,“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恰恰好,要是真能就那么轻易地?便附尸重活,好端端的,司家姑娘为何?要把自?己的‘尸首’白白就送给黄家小姐了呢?”
“但?倘若,两边其实并不是一起死的呢,”陆琦将右手横于左手之前,复又二者交换,幽幽地?探问?卫斐道,“比如说,黄家小姐死的早,只是她附身到司家姑娘身上后,便直接被一并带到了司家姑娘死的时候……更或者说,司家姑娘才是死得更早的那个,黄家小姐死后,被带回来了司家姑娘死的时候。”
“你又觉得是哪一种呢,阿斐?”
这两者看似所差不多,但?其实天?差地?别?。
在这种关?键时刻,陆琦非常依赖卫斐的判断。
卫斐却是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暗示了陆琦一下?“借尸还魂”的存在,对?方就能立刻发散联想到那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卫斐甚至想直接问?陆琦:“那你觉得我又是这里面的哪一种呢?”
但?最终,卫斐什?么也没有?说,只保持着与陆琦间一贯心照不宣的默契,轻轻拉过陆琦的右手,横于左手之前,平静而笃定?道:“我还猜,她还极有?可能是原来本姓‘司’、后来才改姓的‘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