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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伏在老太太的的腿上痛哭出声,年约二十的女子跪在妇人身边低声劝慰。
这名女子虽是布衣银簪,衣着朴素,却是难掩艳丽之姿,面若桃李,身姿袅娜。
“今儿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又是老太太姐妹重逢的日子,双喜临门的日子,合该欢喜才是。”胡妈妈劝道,拿了如画奉上的帕子给老太太梳洗。
另有两个丫鬟伺候陶氏母女。
老太太拭泪,展颜道:“是啊,大喜的日子,哭做什么。扶芳姐儿起来,地上凉,受了寒气便不好了。”陶芳菲才扶着丫鬟的手起身。
老太太欣慰的看着陶芳菲,对妹妹陶刘氏点头道:“芳姐儿像你是个美人胚子。”
陶刘氏摸着自己的脸,微嘲道:“姐姐现在看我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
她二十一岁不甘不愿的出嫁,嫁的还是那样一户人家,丈夫无能,婆母刁难,后来丈夫因为为官不慎被罢官,无颜留在京师。
一家子便回了祖籍湖南守着祖业做个小乡绅,从一个官家女,官家妇沦落为平民。
这都可以忍受,但是子殇,丈夫顾忌娘家姐姐不敢宠妾灭妻,可是眼看着家业都要是别人这滋味怎么好受。
为了女儿都能忍了,但是老天待她不公,丈夫死了,女儿生生耽搁成了老姑娘,最后未来女婿也死了,女儿守了望门寡,前途未卜,只好投奔娘家姐姐。
这一串接着一串的打击,生生把她磨老了十几岁。明明比姐姐小上一轮,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是姐姐呢。
老太太也不好受,幼时千娇百宠的妹妹如今的模样,让她好不心酸,若是父亲母亲见到最心爱的小女儿这模样怕是泉下难安。
“妹妹在姐姐眼里永远是当年闹着要吃桂花糕的小女孩,一切都过去了,日子会好起来的,你还有芳姐儿,你是个有女儿福的。”
陶刘氏红了眼眶,颤声道:“姐姐”又忙擦干泪。
老太太拍着陶刘氏的手道:“好了,还和当年一样爱哭,芳姐儿要笑话你了。”
“母亲郁结于心,哭出来也好,否则女儿于心难安。”芳姐儿轻声道。
“是个懂事的,在姨母家里你尽管随意,不要拘束了,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便成。”陶刘氏未出嫁时便和弟妹不和,住在刘府少不得要受委屈,还是住在国公府里好。
又对陶刘氏道:“我早给你们收拾好了院子,尽管住下就是。”指着两个模样齐整的丫鬟道:“这是我给你们安排的伺候人,香雪、香雨,有她们在,你们也能尽快熟悉。”对着两个小丫鬟肃声道:“在姨太太面前和陶姑娘面前不得淘气,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小丫鬟连忙屈身应了,又上前拜见新主子。
陶刘氏和陶芳菲都是不胜感激。
“可是路上遇了麻烦,我以为你前些日子便能到了,候你不到,还使了人沿路去找,倒是和你们错过了。”老太太激动之后开始询问。
陶刘氏点头道:“原是想着能参加大姐儿的婚礼,只是路上我水土不服,休息了几日,想着昨日总能到,没成想行船迟了,这才今日才道。”
老太太观察她的气色,的确有些不足:“可是还没养好便赶路,很是不必这样赶路,她一个小辈,怎么值得你这样。”
“不看着大姐儿出嫁,我这心放不下,可惜还是没遇上。”
“日后也能见着,你虽不能看着她出嫁,却能吃上她的喜酒,三日后回门,你再好好看看,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老太太说到大姑娘心情总是特别好。
陶刘氏点头:“知道大姐儿嫁得好也够了。”忍不住看一眼女儿,比林瑾妍还大两岁,却守了望门寡。
老太太也看到了陶刘氏的目光还有陶芳菲的黯然,也是叹气。
“晚宴要开始了,老太太。”胡妈妈提醒。有人通报陶氏母女来了,老太太丢下客人赶来见妹妹,现在时间差不多,该出去见客了。
老太太才惊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姐妹晚上再叙,今儿你便和我一起歇息。我们先去吃蝉姐儿的喜酒。”便起身打算出去。
陶刘氏和陶芳菲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母女两风尘仆仆的赶来,如此这般模样如何见客。
老太太这才发觉母子的窘迫,而且,陶氏母女衣服的款式也不相宜,出去说不得要被指点。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最是傲气的性子,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从来不主动求她,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下去,也不会上京城投奔她。当下心中一酸。
“你身子还虚,我让人给你置一桌养生的药膳,芳姐儿便陪陪你母亲。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让你那些外甥们拜见你。”又对胡妈妈道:“你便替我在这里陪陪妹妹。”
“老太太放心,老奴保管把三小姐伺候好了。”胡妈妈笑道,由她这个出自刘府的下人伺候,陶刘氏也会自在一点。
陶刘氏和陶芳菲知道暂时不用去见客,都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年一直在乡下生活,突然把他们扔进豪门贵胄之间说不定就要闹笑话。
“老奴还没来得及给三小姐,陶姑娘请安呢!”姐妹两见面就是痛哭叙旧,胡妈妈都没时间拜见旧主家,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陶刘氏赶紧拦住胡妈妈,轻轻一抬便阻止了胡妈妈下跪的身子,顿了顿才道:“我们之间何必这些虚礼,原是我该谢你,这些年姐姐一直都是你陪着。”看着胡妈妈的眼神深处带了冷意,这托大的奴才可真是随处可见,想当年胡妈妈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连朝她下跪都不愿了,否则她那点力气怎么能阻止。
“这是老奴的本份,老奴伺候了大小姐五十年,不伺候大小姐也没其他本事了。”
“时间真快啊,这五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可不是,奴婢都要老的伺候不动大小姐了。”
陶刘氏含笑看着胡妈妈,眼底一派真诚,“那我便和姐姐说一声让你颐养天年如何,我们刘府历来都是如此,对有功的老人都是养老送终,不是那等薄情寡恩的人家,人老了便赶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这里虽是国公府但是想来这一点还是和我刘家一样的。”话里话外都是她劳苦功高,在老太太面前得势,怎么胡妈妈还想着她这个旧主转而讨好她不成。再功高,再得势她就不信还能比得过她这个嫡亲妹妹。
胡妈妈心中一凛,有些拿捏不准陶刘氏的真意,却是不敢再放肆了,十几年没见,居然忘了这位主子惯来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那叫心狠手辣。以前在府里打死个丫鬟婆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还有的被卖出去,却是那种腌臜地方,或许还不如被打死了。
陶刘氏几步上前亲切的握着胡妈妈的手,诚恳道:“日后我们母女住在国公府里,少不得要你指点。”把一支金钗插到胡妈妈发髻中笑道:“我就想着这金钗适合你,果然,芳菲,你看可是?”
陶芳菲言笑晏晏:“妈妈戴着这金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太太呢!”
不知道的以为,碰上知道的,奴才便是奴才,再怎么样还是奴才,刚刚是她忘形了。
“老奴谢过陶夫人赏赐。”胡妈妈跪下磕头道。
陶刘氏惊道:“不必行如此大礼”说着便来扶胡妈妈:“你是刘府出来的老人,我赏你一个金钗也是正理,何必这样见外,日后我们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若是每次我赏你都这样,我可不敢再赏你了。”
胡妈妈起身,脸色有些僵硬:“主子有赏,做奴才本就该谢恩。”
“现在像你这样守本分的奴才太少了,”说着陶刘氏长吁短叹起来,皱眉道:“说出来我也不怕丢人,回了祖籍之后,老宅里一些老人仗着劳苦功高,又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行事便有些猖狂。原本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敬一两分,没成想这些人把自己当成了二等主子,对我和老爷不敬。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便把人拉到老夫人面前去了,最后合家都被卖到煤窑去了,虽是用惯的老人,但是哪里比得上骨肉至亲重要不是。不过一个下人,几封银子买来的罢了,主子给他几分脸面就真的把自己当成牌位上的人物了。”摇头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若是安分守己,她们都这把年纪了,再过个几年,我肯定给一笔丰厚的养老银子。最后弄得子孙前程尽毁,何必呢!”
胡妈妈面色发白,低着头,腿有些软,若不是这些年见多识广,说不得就要直接瘫软在地。
药膳恰巧这个时候送来了,胡妈妈诚惶诚恐的亲手布菜添汤,态度竟比伺候老太太还殷勤几分。
“早年听说你一个妹妹同你一道被卖,一直寻不到,可是?”陶刘氏寻着无人的空当状似无意的问道。
胡妈妈拿勺子的手就是一松,勺子打在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难掩震惊的看着陶刘氏,陶刘氏就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主。
陶刘氏微微笑起来,她这次势必是要给女儿寻一门妥当的亲事的,自然准备充分才上京。胡妈妈放肆也有她的底气,伺候了老太太五十多年,这份主仆之情岂是一般。有她敲边鼓,事半功倍,打一棍子再给颗枣子,才能把人收拾服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