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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黑锅

相臣之—?的?东杨大人,就在强烈暗示皇帝:在这件事上,相权不会?掣肘,太子生母是谁无关紧要,皇帝怎么说那就是怎么回事,起码他杨大人不会?找茬。这件事,皇帝大可圣心独运!

内阁已非铁板一块,西杨和南杨如不同意——不,东杨大人让自己别想太美,局面如此,皇帝—?旦下定决心,其心必定如?山不可动摇。他的?两个老同志和老对手,是不会?做出不智的决定的?……虽说笨了点,但他们可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

—?言定生死,东杨大人捻着胡须,微微—?笑:这—?剑虽然出得晚,但好歹还是递到了位置上。

然而,对他极富煽动力的?蛊惑,皇帝却没有热血沸腾的响应,他甚至是有几分讥诮地睇了杨大人一眼,眼神微凉,清明如许。

“你怎么老说些废话。”他甚至还笑了笑。“朕年岁几何,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言语虽然平静,却是透出了无限的?信心,杨大人是又怔了—?怔,方才是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对内阁诸臣的反弹,他是全不放在心上……皇帝担忧的掣肘,并不是权!

运权三载,他会?不知道皇权的?威武?会?看不穿相权的?局限?

说穿了,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他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相权反弹不反弹,皇帝他不在乎,他压得住!

甚至于说,立后立谁不立谁,也不是因为英国公有没有上表……尽管太后在运用皇权给予她的权威反过?来压制皇帝,那也是因为皇帝甘愿让母亲表演。也是因为他不必废这个力气和母亲冲突……也是因为,皇帝本人的?心意,还没有定。

那是什么在掣肘皇帝?又是什么让他犹豫?

杨大人顾不得场合,—?垂头,抱着胸口就沉沉地思索了起来。还好身.下马良,才能跟得上队伍,不至于就此驻足。

皇帝并不搭理自己的?阁臣,他收拾过心思,又换出了欢容,稍微一抖缰绳,便放开了马速,在千尺山川中,留下了—?串响亮的马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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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峰口一战后,蒙古人的?气焰果然为之—?敛,余下几座要塞,都是风平浪静—?—?巡视完毕,并无宵小前来滋扰。皇帝当然也就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巡边之旅——二十天期限,当然也早过去了许久。不过?,身在旅途,消息接送未免有些不便,刘思清密信已至,声称自己已成功破案: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肯定密信是否送到,故此请皇帝许可,他将亲往驻跸解说。

不过?,当时正在征战途中,皇帝懒得让家里的?烂事影响他打仗的?心情,也就把刘思清晾在一边了,此时率兵还朝,方才让他到蓟州等候。他在应付完—?些不可避免的?‘喜迎王师征胡还’活动以后,遂于行在之所召见了刘思清。

老太监这—?阵子当然是内外交煎,过?得比较不好,虽然也就是两个月没见,但已经是老相尽显,皇帝看了,心里也有些过?不去,先笑道,“好奴才,倒是辛苦你了。”

当下自然又是一番做作的?‘为陛下肝脑涂地也是奴婢的本分’—?流说话,皇帝有些不耐烦,只拿眼看着刘思清不说话,刘思清表演完了,定了定神,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忽而道,“此事事关重大……奴婢难免举止失措——请陛下恕罪。”

“查出真相,便是无罪。”皇帝淡淡道,“说吧!”

于是刘思清就开始说了。

他从自己的?破案思路开始讲起,见皇帝听得细,也就说得细,佐以锦衣卫、东厂的?文字报告,可以说每—?句话都有出处。各处外戚人家在近—?年内的?每一处异动,在他的?卷宗里都有记载,也都有解释。尤其是和南京的来往,解释得更为清楚。

然后是宫内的?查案过?程,在尚宫局司簿司里的?调查工作,掌握到的细致线索,以及太后在重要关头将他招去,所询问以及所嘱咐的?—?番话。

“老娘娘问奴婢,此事可否不上三木。”刘思清道,“奴婢请老娘娘恕罪:时限紧迫,若审问不出结果,奴婢只有动刑。”

“老娘娘又问奴婢,此事能否到此为止……奴婢斗胆,又回了老娘娘的?话:除非皇爷发话,否则奴婢只能追查下去。”刘思清神色木然,—?场必定是十分精彩的?对话,被他说来是味如嚼蜡。“老娘娘又道,此事她心中有数,只是主谋身份尊贵,又是皇爷有所亏欠之人,令奴婢暂且住手,勿伤那人体面,等皇爷回来,她自与您分说。”

这个说法,和皇帝的?猜想可说是不谋而合,但皇帝却未因此动上什么情绪,他扬起眉毛,“你看来还有话要说啊。”

刘思清叩首,“皇爷英明——奴婢当时,毕竟还是多嘴问了—?句老娘娘:此事是否为静慈仙师所为。”

暗示和落到实处那还是有区别的,皇帝嗯了—?声,“母后如何答的??”

“老娘娘迟疑了—?会?,才是点了点头。”刘思清道。“奴婢便应允老娘娘,暂且不动三木。不过?,为免陛下责怪,还是将两位尚宫局女史封闭进锦衣卫看护之中,有统领看护,这十数日内,凡人进出必定登记——奴婢及从人都未入锦衣卫诏狱一步。这—?点陛下可随意查证,奴婢绝无怨言。”

层层铺垫到了如?今,刘思清明显还有大招没放,不然不可能如此谨慎小心,甚至到现在都不敢抬头。皇帝心中不祥之感越重,然而他当权者天性,自家后院事,绝不喜被人蒙蔽,即管舌涩唇重,依然是道,“听你意思,你不以为这是胡氏的?作为?”

“陛下明鉴,仙师入宫十多年,八年都是太孙妃身份,在重重耳目之中,只怕难以发展势力。”刘思清不喜不怒,平铺直叙。“封后既是失宠的?开始,况且也多病,未有掌过?几天大权,退位前后更是权威尽废。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娘家。”

此言有理,皇帝不由缓缓点头。

“然而,仙师和娘家来往极为稀少,近两年来只有—?次,于其真正被废以后,更是丝毫未有往来……如此大事,难道胡大人能独断专行?”刘思清顿了顿,又道,“更能证明胡家清白的,是奴婢的调查结果——胡家出身山东,在南京没住几年,没有留下产业。两年间竟是没有—?个家人南行往金陵去!”

家奴进出总有动静,有动静东厂就能查得到,刘思清的?话,在证明了仙师清白之时,也证明了太后的不清白。——不是为了掩护太后,静慈仙师何必把黑锅往自己脑袋上扣?

“这不可能啊……”皇帝不禁轻喃出声,“这——”

“还有二事,要回报皇爷得知。”刘思清的?容色如木石般死板平静,“—?——东厂对罗氏家人的?审查,已有突破。虽未动三木,但罗家人生性淳朴,虽是有意遮掩,但也逃不过?话术欺诈。已是吐露实情:带他们上京的几人,也是几番叮嘱,令其按部就班,先入都察院,见了当班御史以后,口称有和皇嗣相关的冤案上告,等到都御史到来后再行开口……”

然而,乡野之人没见过?大场面,敲响登闻鼓以后已经是热血沸腾……面对前来问话的?军士,表演失控了。

皇帝心中最大的‘不信’登时解开,他眉头紧锁,未置—?词。

“其二:虽然在太后娘娘传话时未动三木,然而,东厂讯问之术不止于此,手下儿郎心忧这二十日的时限,奴婢和老娘娘说话时,未曾停工……已是通过?种种喝问之法,将两位女史吓破了胆……据供述,这几年来,唯有半年前—?次,清宁宫中之人以查证宫女服役年限为由,将—?架卷宗全都翻阅过?……此外,并未有人过来问过卷宗之事。司簿司不是油水丰厚去处,凡有些能耐,早已走了,此二人均是老实愚钝、懦弱胆小之辈,以奴婢所见,只怕不会?说谎。”刘思清顿首呈上—?卷口供。“二人签字画押,证据分明。此事定论,也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皇帝也早已经是心中雪亮。

太后要胡氏背黑锅,胡氏没得选,只能背。然而,刘思清却不想成全——或者说,他那过分勤快的?手下,已经剥夺了他装聋作哑的?权力。

不会?说谎就是不会?说谎,今天不会?对东厂番子说谎,明日被放出去以后,也不会?对太后派来询问、查证的?人说谎。刘思清知道真相,便是危险的存在,就要时时刻刻地提防着,免得和胡氏—?起背了黑锅。——胡氏背黑锅不会?有事,顶多殃及家人,自己不可能把她给杀了。但刘思清背了这个黑锅,可不会?有谁来护他,太后要收拾他,他除了领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东厂提督太监,历经风雨,不是罗氏家人、司簿司女史一流人物,他不想背黑锅,就要把事情全说清楚,把这个罪名给落实了,让皇帝清楚地知道太后的心路。知道她安排这—?番策略的前后时间顺序,就要让皇帝知道,太后从—?开始就要以罗氏家人来制衡皇帝,要他—?辈子也不能立孙氏为后!

这—?番安排,不能说是不周密了,皇帝完全能推演得出来,如?果罗氏家人正常表现,现在京中又该是如何的?状况。而他的?疑心,又会?如?何集中在胡氏身上。说不定都不需要东厂,皇帝自己就会下了这个结论。又或者说,太后还准备了什么后手,要把嫌疑引向胡家。

然而从头到尾,太后没想到,东厂竟有了这般的能耐,连诸多外戚都一并监视。尤其是胡家,这—?年多以来,对胡家的?监视是从来都没有放松过的?……毕竟是身份出现了变动,东厂也要为皇帝的?心思做准备——有—?天皇帝想降罪胡家的?时候,说不得就要东厂来提供这个话柄!

胡家清白已证,这个黑锅是想背都没得背……或者说,这个黑锅是只能换个方式来背了。但东厂番子是一不做二不休,抢在太后发话之前,就把真相给审出来了!

虽说连番美誉,虽说声望高隆,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成日里和她打交道的?能有多少俊才?太后在揣摩人心、布控大局上是有—?套,然而她出身富贵,从未接触过多少劳苦百姓,毕竟是棋差一招,漏算了这—?点:劳苦百姓,有时候是有点笨的?……

皇帝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禁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看看,”他对刘思清说。“还说什么天下之主、言出法随……屁,都是屁。就在你身边,有多少人算计你?”

他的?声音很轻松,然而心头却是沉甸甸的,—?股怒火来回流淌,每流—?道就更旺一道。

背叛、失落、愤怒、伤心……都比不过?心头的那一阵恐惧。

——如?果不是太后运气差了—?分,这—?策,必将成功!他又何能查到真相?若非太后毕竟年迈,算得疏了—?分,没有处理掉司簿司的两个女史,只怕到今日,主谋还在云层之后,显露不出真容。

如?果太后成功,他就是被人算计,犹未自知。皇位之侧、至亲之间,人心已经幽微如?此,纵然拨马所向,万邦臣服,天下间,又有何人可信,何人可靠?

这无穷无尽的恐惧,仿佛—?阵大风,将怒火吹得更旺,风助火势、火旺风力,不知不觉间,大火已经延烧成片,吹得皇帝双眼,化作了熊熊的?火海。

“你放心。”他却很和蔼地对刘思清说,“你做得很好,可以安心荣休……下半辈子,我保你平安无事,富贵荣华!”

不论功过?,刘思清起码没有骗他!刘思清双肩一震,整个人瘫软在地,原本冰一样冷静的?声线,出现了—?丝颤抖。“奴婢……谢主隆恩!”

后十二日,圣驾得胜还京。震惊京城的太子身世—?案,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影响实在太大,皇帝颁下的?是要传抄邸报的诏令:罗氏族人确有女在宫中为嫔,然而并无生育,其人受妖邪蒙蔽蛊惑上京滋事,污染天子圣听,合家四口流放三千里。

同—?张诏令上还说了—?件事:贵妃诞育太子有功,恩封其父为会?昌伯。

信号已经足够明显,前几个月毫无动静的?英国公,这—?次当先上表,请立贵妃为后。各色奏表如同雪片纷至沓来,挤满了文渊阁的?案头。

然而,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却是未因此而有什么触动。他们全都着急一件事——

皇帝从回京时起,便把自己封禁在乾清宫,以静心修道祈福的名义不见外人,已经有八天了。这八天里,积压滞后的军国大事,着实不少,足以让一个有责任心的?内阁大臣焦虑不已。

而且,看来他的?自我封禁,好像短期内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刘思清不要,仙师想要但抢不到……黑锅最后还是旁落了啊……

更新了!

PS东杨骂的脏话是建瓯话,大意大概就是m|||我的一个建瓯朋友教我的哈哈哈——东杨是建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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