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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放心

按法理来?说?,这?人现在也就是个待罪的汉奸而已?——而且还是同时犯了领军喊门和冒充先皇这?两重大罪,够株连二十多族的了,消息即使很快被送到了北京,朝廷也不可能?对其?做出什么特殊的反应。无非是不少心中还念着正统的大臣,暗自嗟叹罢了,如?今这?局势,还有谁敢多说?什么?别看在许多事上,大臣们都敢和皇帝吹胡子瞪眼?睛,但在那人已?经病死,余下两个皇子又极为?幼小的情况下,这?个话题,根本不会有人去碰触的。

“包时雨的奏章也递上来?了。”皇帝到清宁宫请安的时候,也说?起了此事。“听说?是在驿站受寒发了高烧,病势一下就沉重起来?,从蔚州飞马请了大夫,也是无济于事,在去蔚州的路上就高烧去了。”

韩女史在旁也是叹了口气,“听说?在塞外没少吃苦,想是底子已?经淘空了,只是还苦苦支撑,一回到故土,放松下来?,那便再顶不住了。”

其?实,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国朝境内,那是意外也都会变得不是意外,只要是兄终弟及,斧声烛影的故事就从来?也不曾少过?。就算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免不得有人猜疑的。什么塞外苦之?类的,不过?借口。徐循对这?些门面话,听听可以,要她也说?得高兴,却是不愿做,她含笑听着皇帝和韩女史一搭一唱,也是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这?个养子。

继位登基,已?经有一年多了,皇帝眉眼?间的青涩和无措渐渐褪去,他看来?已?经越来?越像是个皇帝了——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已?经学会有所保留,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件事里,皇帝的角色的确也很单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问,只是默默地顺从了徐循的安排。对外做出的姿态,像是个略为?软弱的孝子,无法违逆养母的安排——在孝道的装点?下,很多过?失都有了争辩的余地。即使是将?来?在史书里,这?件事也要算到徐循头上,顶多说?句‘上不能?言’。

徐循也恰恰是需要他这?样的态度,她甚至希望皇帝真心就觉得这?件事是她迫着去做,他自己本来?不想。虽然如?果没察觉到他对先帝隐隐的猜忌和抗拒,她也不会这?么做,但皇帝今年才几岁?和先帝又毕竟是亲兄弟,若是背负了这?么个‘有意弑兄’的担子,只怕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就自欺欺人了,反正母亲犯错,做儿子的本来?也不能?说?什么,这?样大家各得其?所,岂不是好?

虽然言说?起那位死讯时,眉宇间的确有些伤感,但徐循对皇帝何等熟悉?从他放松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来?看,这?个死讯,固然是让他悲痛,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轻松。——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做皇帝的泰半都是如?此,亲情固然重要,但和皇位比,却又是轻如?鸿毛了。

“等头七过?了以后,”她说?,“也可以给先帝上谥号、封坟了吧。”

“是,”皇帝道,“今日?已?经有人上奏章言说?此事了。”

心向正统的人肯定是有的,但投机者也一样多,皇帝身边,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了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人。这?不是,才递了个话头出来?,就有人抢着往下接了。要知道先帝的衣冠冢已?经建好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有举行大葬礼,皇帝不提,朝中也没人催促,大家都是在等个契机——现在,自然就是最好的契机了。

“你那两个侄子,也该定下王爵了。”徐循又提醒道,“不过?……可不要封在山东。”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恶劣了,皇帝有点?忍不住要笑,又觉不妥,表情一时有些纠结,“孩儿知道了,娘请放心。”

“我是放心得多了。”徐循点?了点?头,又平平淡淡地提点?道,“定谥号时,不要太过?苛刻了,当然,也无需过?分美誉,反正平实为?上吧。”

人都杀了,要是谥号还给谥个隐、刺这?样的恶谥,难免会让人议论皇帝过?于刻薄寡恩。定个还不错的谥号,再风光大葬,善待子嗣,又暗示一些心腹引导一下舆论,为?皇帝歌功颂德的声音也会多起来?。如?果把?害死先皇的责任推到太后头上,皇帝本人顿时就更纯白得如?白莲花一般了——也别小看这?样的形象塑造,虽然大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但没有这?个名声,连皇帝办事都会受到影响。毕竟因为?得位特殊,皇帝天然的权威不重,他本人名声好,六部大臣桀骜不驯、私下互相?串联的情况就会少一些,如?此一来?,君臣关系也不至于太过?针锋相?对,不然,若是有个稍微强势的大臣作为?领导,要架空皇帝也不是说?笑的事情。徐循当年问政的时候,哪还不知道要架空一个半外行有多容易?除非有闹个鱼死网破的决心,否则,皇帝的名声,对他治国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

皇帝本人如?何,徐循是最了解的了,他不但没有闹个鱼死网破的决心,而且是前?瞻后顾的性子,她疑心若非有自己出面,不容置疑地把?先皇解决掉了,在杀不杀这?个问题上,他是永远都下不了决定的。——有这?个问题膈应着,让他如?何在宝座上坐得舒服?只怕此事郁积在心中,最后闹出病来?都未可知,不论如?何,现在有了个结果,从前?的事,终究已?经成了过?去,以后,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母子两人议论了一番,也就把?先皇身后的待遇给大致定了下来?,一些细枝末节,便要留给阁臣们去操心了,皇帝又坐了一会,问起姐姐。“点?点?近日?怎么没有看到?”

“孩子出水痘,在家照看着呢。”徐循说?,“说?来?你们是有两个月没见了,上回她进来?,还说?你赏了她的那个小镜子奇巧无比,亮得不得了,是世上罕见的珍物,她都不敢收了——什么东西这?么稀罕,连我都没见过?。”

“下回让姐姐带进来?给您看看就知道了。”皇帝笑着说?,“是整理乾清宫仓库的时候翻出来?的,刚好马十在一边了,看了便说?,这?是先皇手里的爱物,先皇一直秘密收藏,谁都没给看过?——一块巴掌大小的镜盒,打开以后里面是片清水琉璃,背后贴了银片,所以照人特别清楚。我虽觉得好,可镜子太小了,我平日?又用不上,想着姐姐必定喜欢,就送去给姐姐了。”

“这?么好的东西,你也难得的,”徐循不免为?点?点?客气几句,“给皇后也好,给你那唐妃也好,给她干嘛,你那几个外甥极是淘气,万一跌碎了,多可惜?”

“就是好东西,才想着留给姐姐啊。”皇帝说?着,忽然笑了,“还记得小时候,姐姐穿不上的礼服送到我这?里来?,养娘虽收了,却不见得多高兴,身边几个伺候的姐姐,背地里还抹眼?泪,说?是咱们受欺负了,连件新衣服都不配穿。”

徐循也还记得这?件事,当时她虽没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背地里却是把?钱嬷嬷喊来?数落了一顿,当时未能?约束点?点?的侍女颇被打发走几个。不过?,孩子当时还小,到底也没当回事就过?去了,不料壮儿虽然没提过?,但心里确实记着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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