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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陆斌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只当长公主真的是来问他守陵的那些内侍的情况的,因?此直到对方离开,他都没细想。

直到下午他去紫宸殿轮值时,陛下忽地提起此事。

“朕听得说今早长公主去了内侍省?”

这话其实陆斌早有准备。

毕竟他心中清楚,陛下同长公主关系不一般,因?此长公主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他于是恭敬着声音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接着还?未等陛下再问,他便将自己同长公主说的尽数言明。

原以为这样陛下会满意,谁知自己说完后,忽地感觉到周遭的氛围一冷,接着整个气氛都凝滞起来。

“……你就照实说的?”许久后,前方的天子沉沉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可落在陆斌心中,却叫他整个人紧绷起来。

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的习惯叫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生怒的前兆。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叫对方不满意了。

因?此只能尽可能地躬着身子,放缓呼吸,应了句“是”。

陛下却没有再开口,批阅折子的笔也停了下来,整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陆斌甚至能听见自己已经尽量放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

“哐当——”一声,工艺精巧的御笔被猛地掷在桌面上,下一刻却又从桌上落下了地,同时放在御案之上的卧香炉也被如玉的指尖挑落,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香炉中的线香根根折断,已经燃尽的灰烬散落在地面上。

陆斌心中狠狠一跳。

认命地闭上双眼。

“自己去宫正司领罚。”天子冷岑岑的声音响起,宣判了对他的处置,“杖十五。”

陆斌甚至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忙俯身跪下,口中谢恩。

接着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退出了紫宸殿。

待从殿门出来后,他原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同时松了口气。

方才陛下那模样,显然已经怒极,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今日只怕要没了命,眼下只是杖十五,实在的意外之喜了。

陆斌自然不该再求什么。

即便心中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可陛下是天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便是今日陛下立时三刻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分辨。

殿外有旁的内侍候着,眼见他出来时额间都是汗珠,不由地悄声问了句,结果便见陆大人斜斜地朝自己这里看了眼。

“当好自己的差,不该问的别多问。”陆斌的声音带着一丝厉然,而后又续了句,“先前小乐子的事都忘了不成?还?敢乱问?”

他说的便是那个原是听命于太妃的内侍,名唤小乐子的那个。

先前陛下便叫他在御前上下好好地查了查,最终查出这么个人来。

窥伺帝踪,且随意将御前之事告知旁人,乃死罪,且这人还是陆斌自己挑出来放在紫宸殿外伺候的。

这样一来便是赤。裸.裸打他自己的脸。

因?此当查出来后,他甚至不等陛下说如何处置,自己便先将那小乐子送去了宫正司叫人好好审问了一番。

及至呈报至陛下跟前时,那人早已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陛下也不甚上心,知道查出来后便直接交由陆斌自己处置,于是那小乐子便从此消失在了深宫之中,没了名姓。

此事陆斌并未瞒着御前的人,反而做得御前人尽皆知。

为的就是震慑一番这些人。

让他们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伺候着谁,而在御前当差又该如何的当心。

不得不说,小乐子的事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譬如眼下,那原本上前来问的内侍,一听得陆大人提起这事,便忙住了口,退回原处,再不敢胡乱作声。

陆斌这才收回视线,接着慢慢地踱步往外走去。

毕竟是殿中监,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的。

他自然不能叫人知道了自己眼下是去宫正司受罚的。

紫宸殿内。

穆宴看着方才被他狠狠扫落在地的御笔和卧香炉,整个人眼底的神色剧烈变换着。

他一只手扣在御案的桌面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攥起。

他的脑中一直回想着方才陆斌说的话。

面色越来越冷,下颚也逐渐绷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后,他才从喉间吐出沉沉的呼吸。

冷静点。

他告诉自己。

皇姐也许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不必如此紧张。

也许皇姐什么都还不知道。

心中这样想着,可他的手却越握越紧。

.

穆染从内侍省离开后便径直回了明安殿。

对她来说,眼下最需要的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这样才能好好想想明白一些事。

可刚一回来,便听得人来回话,说颜致远求见,已经等了一早上了。

“不……”穆染本想说不见,可话正要说出口,却顿了顿,接着似是想起什么,便转了话头,“叫他进?来吧。”

说完这话之后,她便看向跟前的千月。

“千月,你先出去。”

千月闻言一愣。

“殿下?”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叫她出去,这样一来,过会儿寝殿之内不是就剩下殿下同颜致远那个贱籍了吗?

穆染却显然不?算回答她,只是重复了句让她出去。

千月见状只得应下。

她踏出寝殿时,恰好同正要入内的颜致远迎面撞上。

想着殿下自见到这人第一面时便对他青睐有加,千月心中不由地生出些许不满来。

她于是看向对方,瞪了颜致远一眼。

可颜致远也不知是没看见她,还?是完全不?算理会,竟丝毫未将她放在眼中,只是微微低着头,同她擦肩而过。

仿佛她是个透明的一般。

千月见状心中更气了。

恶心的贱籍!

她心中骂了句。

只知道在殿下跟前讨好卖乖。

千月虽同颜致远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比起长公主,她能听见的事多多了。

因?此她自然知道,这个在殿下跟前安静顺从且带着极度卑微的贱籍,私底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阴沉、孤僻、凶狠,从来都不合群。

除了在殿下跟前乖顺,他见了任何人时,眼中都是阴凉凉的情绪,仿佛一条蛰伏着的毒蛇,时刻窥伺着所有人的动作,且随时等着起而攻之,将猎物狠狠绞住,缠绕至死。

他的眼神是阴冷且瘆人的。

尤其是近身伺候长公主的人。

仿佛时刻都处于这种眼神之下。

千月正是听得多了那些宫人说的,因?此才这样不喜欢颜致远。

可偏偏他在殿下跟前又装得一副卑微无辜的模样,叫殿下至今都未发现他的真面目。

还?一再地善待于他。

待走到院中来后,才有小宫娥围了上来,在千月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千月姐姐,殿下叫你出来了?”

“啊?居然不让姐姐你在里面伺候着吗?”

“那现在殿内不就只有殿下自己?”

“不对!”这时,有个小宫娥反驳着前者的话,“才刚那贱籍不是进去了吗?”

“对呀!那、那不就殿下同那贱籍在里面了?”

这话说完,围在一起的小宫娥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显然不止要如何说下去。

倒是千月,转头看了几人一眼,接着??:“不要浑说!”

她的声音带着斥责。

“一个个是都没事做了吗?都围着做什么,赶紧去做事!”

小宫娥们才急急应了声,接着作鸟兽散了。

千月看着几人的背影,接着又转头,看了眼已经被关上的寝殿大门。

殿下究竟何时才会认清那颜致远的真面目?

寝殿内,穆染坐在罗汉床上,身子靠在身后的凭几,另一只手搭在一旁的炕几之上,微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一定每次见本宫都要行这样的大礼?”

同先前一样,这回的颜致远在入了殿内后最先做的,便是稽首见礼。

颜致远便低低应了声。

“殿下尊贵,奴不敢亵渎。”

他还?是这样的卑微,把自己看的比一粒尘埃都不如。

穆染也知道劝他不动,所以也不再劝,只是问了句:“听得说,你从一早便求见了,可是有事?”

颜致远便小心??:“殿下恕罪,奴并无要紧的事,只是想告诉殿下,奴的伤已经好了,可以替殿下继续照看银团。”

他说着将抵在额间的指尖缓缓往前挪了挪,恰好让人能看清。

穆染闻言视线往下。

她记得上次从李静涵手中叫人救下时,颜致远的指尖已经红肿发紫,有些地方甚至被青砖石的地面磨得皮开肉绽,而后来司医诊治之后更是下了断定,说是骨裂了,很是有些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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