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李老爷子也就是李月白的祖父,商仪名义上的外祖父,在小豆芽出生的第三个年头被查出肝癌晚期。

商仪得到消息时是正午，在花园里陪小豆芽看故事书。

恰逢幼儿园下午有亲子活动,陆吟迟在家休息一日，父子二人正商量怎么为即将到来的节日贡献节目。

小豆芽像个小大人似的,金句频出。

最近小豆芽的颜值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事实上从出生那一刻起,他每日都有一个很微小的变化,商仪看着自家亲儿子这张脸，每个月总有几天特别担心教育不好，他以后招蜂引蝶不像他爹那样务实。

就是在这样惬意的日光浴中,在陆吟迟接通电话后听孙克英说起李老头，迟疑了许久,才晓得放下咖啡。

商仪本来对这个李老爷子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提一提都觉得扫兴没心情。

不过人之将死,又因为小豆芽是陆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李老爷子处于维护两家关系的缘故,曾在小豆芽出生后的百日宴上送了一枚价值不菲且具有收藏价值的长命锁。

此后两年，每次小豆芽生日，虽然不亲自到场，但也会托人送来一些礼物表示诚意。

李老爷子对商仪这个外甥女,仅存的一点儿耐心完全体现在小豆芽身上,且明眼人都看得出目的不单纯。

所以在陆家决定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商仪并没有出面去讨嫌,只允许小豆芽跟随陆吟迟一起去了医院。

探望后仅仅过去十多天，李家上下在悲痛中办了李老爷子的后事。

商仪还真没预测到能够这么快，本来她以为会辗转半年再进重症病房，在重症病房插着管子虽然不够体面，说不定还能维持十天半个月。

李林虽然对这个父亲有失望有怨恨有不忿，不过人既然已经逝去，有些事情也无法再跟死人计较。

商仪吊唁这天仍旧没去，商仪在等李林的消息，以为李林会在这样的时刻表示些什么。

谁知她完全想多了。

商仪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李老头在想什么，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都没改变注意说见见她，可见他的人生是没有遗憾的，就算有遗憾，对她也没有悔过没有遗憾。

偶尔想想。

这老头，心也够狠。

是个做狠事做大事的人。

也怪不得，不顾自己小女儿疯癫成什么样，都能把她眼睛不眨的送走。

有些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爱，可能李老爷子就是如此。

商仪在这天独自去了商家，李氏集团的老爷子病逝在南乔市自然得掀起来一些波澜，顾秋兰就算不参与商业人士的消息互通，但起码也是看新闻看报纸的。

当然也会听到一些风声。

商仪来了以后，她打电话给商娣，把商娣一家人都叫来，晚上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宴。

夜晚的南乔市迎来一场风雪，似乎出征的战士，披上银色盔甲。

商仪站在窗前望着簌簌而落的大雪发呆，陆吟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慢慢走近后伸展两臂揽住她。

两人谁也没说话，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天地兀自沉默。

沉默许久，商仪有些多愁善感，想到某个沉重话题，率先开口：“你今天带着小豆芽去李家吊唁，有没有见李阿姨？她状态怎么样？”

陆吟迟：“李阿姨在灵堂，我去的时候人比较多，匆忙中说了两句话，她状态还不错，你无须担心。”

商仪心想。

有雯雯陪着，她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半晌又说：“有时候想想，生命真是短暂，我们有一天也会去世，你怕不怕？”

陆吟迟沉吟许久，“死亡是生命的自然衰变过程，并不是怕就可以避免。”

“那倘若你明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你最后一件事想做什么？”

商仪说完挣脱掉他的桎梏，扭过身，抬起眼眸认真瞧着他。

她看过很多个相爱的人生离死别的版本，以前最动容的莫过于那些死前把自己的女人或者男人像安排后事一样深情委托别人。

可现在完全是令一个想法，非常自私的希望能被他记一辈子。

谁知，陆吟迟的想法竟然比她还绝对：“找你垫背，把你一起带走。”

“……”

商仪又沉默了会儿，“那小豆芽怎么办，他还那么小，离开爸爸已经很惨，难不成你还想让他没有妈妈？”

陆吟迟反问：“这么说，你不乐意跟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难不成你想等我去了，再找下家？”

这个反向送命题让她否认不是不否认也不是，成功为难住她。

不过，陆吟迟的处理方式果然比她还霸道，简直霸道到心智扭曲。

商仪笑眯眯说：“要不你先下去等我？几十年后我们在下/面相聚。”

陆吟迟挑起眉，，表情凝重，又透着认真，似乎在考虑商仪是否能耐得住寂寞。

两人之间一扫刚才的沉闷气氛，话题逐渐往轻松舒适的方向演变——

“老公，等我们以后老了，你从现在的位置退下来，准备去做些什么？”

“准备去做些什么……”他略做思索，“在家看孙子，享天伦之乐？”

商仪睁大眼睛，表示惊讶，“看孙子？享天伦之乐？？”

这是平常商场上叱咤风云，公司里前呼后拥的陆吟迟陆大老板应该说出的话吗？竟然这么没创意这么没新意？

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左右上下一番认真打量，他语气认真表情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商仪表示：“我才不要在家看孙子，才不要享受什么天伦之乐，我要旅游，要周游世界。”

说罢抿抿唇，眼珠轻轻转了一圈，“要不你在家看孙子，我找别的老头陪我旅行，陪我周游世界？”

她语气轻快，表情逐渐轻佻。

陆吟迟抬起眼皮儿。

漆黑深邃的眼睛扫过来。

半晌后，不知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竟然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商仪怔了怔，非常惊讶的跟他对望。

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心胸宽广这么大肚量，难不成是因为到时年纪大了，对着貌美如花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什么都能看开了？

谁知下一秒。

这人垂下眼睛又说：“只要你有这个胆量想去做什么都行，不过做了以后，惹毛老公的后果就要自己承担。”

说到这儿抬起手腕，曲指捏了捏她白皙细腻保养得当的脸颊，声线温柔，夹带着一丝威胁：“明白么？”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似曾相识，特像怀小豆芽的时候，某天睡前两人就小豆芽以后长什么样子展开的一次讨论。

当时商仪拿着一个月前拍的四维图片，隔三差五拿出来端详，不知看过多少次，终于在这天看出眉目，得出一个结论：“宝宝五官是不是有点儿像你？像你一样丑就完了。”

陆吟迟听完神情淡定，不生气也不动容，只用上面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语气说了句：“小乖乖，丑不丑没什么，不像我你就完了，明白么？”

谁还不是个宝宝。

忽略掉后面的话，“小乖乖”三个字儿让商仪还是很雀跃的。

——

小豆芽从一岁多的时候早就被陆吟迟丢到隔壁单独住，一开始，每晚总要缠着两人讲会儿故事，渐渐的，现在角色变了，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绘图书给他们讲会儿故事。

商仪对此很头痛，毕竟对于成年人来说那些绘图书实在枯燥无味，不过也大概因为太枯燥无味，所以催眠作用尤其的好。

有段时间，小豆芽钟爱陆吟迟那辆黑色私家车坐骑，也钟爱绿林酒店摩天大楼的电梯，作为陆氏的小少爷，每次出入绿林酒店，都会有一群高层前呼后拥，溜须拍马，各种精致零食奉上。

商仪特别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沾染这些污浊之气，有句话叫虎父无犬子，有陆吟迟那些良好基因在，小豆芽对此倒是很适应。

陆吟迟去澳洲出差，商仪为打发留守妇女的时间邀请展文敏、李飒、几个姐妹以及姐妹家的小孩到水榭别墅BBQ。

展文敏最后一个到，进门看见客厅内几个小朋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氛围颇温馨。

小豆芽此时已经很有领地观念，玩具可以无限量拿出分享给大家，但有个原则底线不容逾越。

那就是，这个家里，所有的玩具都归佩所有，他们只有使用权，没有分配权。

倘若谁不听指挥乱抢别人的东西，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当正义使者。

对展文敏这个颜控来说，在这群小屁孩堆里，也就小豆芽可以勾起她几分想逗弄的兴趣。

于是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盯着小豆芽虽然稚嫩但遮掩不了完全遗传自他爸爸的那张帅气脸庞，轻声问：“小豆芽，你今天在幼儿园吃了什么呀？”

稚嫩的小脸抬起来，往她这儿轻轻一扫，大概对于这么没营养的问题没多大兴趣，回答的简短又干脆，“吃了我。”

展文敏狐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