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央公主笑盈盈的,觉得?自己很宽容了,这么长的时限,即使是个榆木脑袋,也想得?很清楚了。
陆危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公主什么都清楚,她知道,所谓的太监意味着?什么。
但她只?是以此作为问题,来压住陆危说不出口的驳词而已。
“不……”
“这还?不满意吗?”江央公主陡然?收敛起了笑容,直起了腰背。
“卑臣不是这个意思。”陆危低垂着?头,脊背在少女的注视下,格外僵硬炙热,仿佛整个人被放到火上烤,唇齿干涩。
他看着?公主绣着?茶花的碧色裙裾,覆在月白色的锦履上。
他的所有,在公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明明衣冠齐整,却在公主面前,如同不着?寸缕的战战惶恐。
在他身上的,不止这一身锦绣衣冠,还?有一层装模作样的人皮作囊。
里面藏着?的,是不可见人的诡秘心思,肮脏,又?下流。
陆危觉得?,自己岂止是不干净,简直就是一只?卑微又?丑态毕露的恶鬼。
它贪婪地觊觎着?面前的尊贵少女,蠢蠢欲动,清楚地知晓,这不该是他能?够妄想的。
于?是,他只?好克制地说:“我想,这就是妄念了,并不敢贪图更?多。”
“可是,本宫不以为这是贪念呢,人总是向往求而不得?的。”江央公主略略歪着?头,手里百无聊赖地掉转着?团扇,指尖丹蔻艳丽,鲜红如血,衬得?十指更?加白皙如玉。
他苦笑了一声:“殿下这番话,好叫卑臣现在的心底,十分后?悔啊。”
他嘴角沉甸甸的,面对如此诚挚的公主,却又?不得?不勉强扯出来一抹笑意。
于?是,他仿佛是笑了,却又?几欲怆然?泪下。
江央公主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衣袖掩着?纤细的皓腕,歪头如同小鹿般温和地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本宫吗?”
因为,很糟糕的命运里,他却遇到了最?好的人。
他又?注定因为这不可回头的命运,要错过这个很好很好的人。
故此,陆危难以明说内心的苦闷。
江央公主歪着?头,缓缓颦起远山眉来,手指里拈着?微凉的白玉扇柄,又?是这样。
“陆危,你可以抬头,看一看本宫,你已经?凭借自己站在了本宫的面前,让本宫看见了你,心里也有了你。”
江央公主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抵着?他的额头,她早已看透了,他的脆弱和温存,也知道他从来从来,不敢以这种?缱绻温柔的目光,去注视着?她。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陆危心潮起伏,从迎接殿下回宫,到了今日?,他很少胆敢如此直视公主。
仿佛这里经?过的每个人,都能?够一眼洞穿他的罪恶与丑陋。
他鬼使神差的,张口吐出了这句话:“卑臣自然?是倾慕殿下的,今朝有幸蒙公主错爱,自是无所不从。”
“嗯?”江央公主蓦然?转首看向了陆危,手里的白玉柄芙蕖团扇掉落在地上,却没有人去拾,杨柳枝听?凭了春风的戏弄乱拂。
她的眼睛里,似有水光山色波澜漾起,清音微颤:“你说什么?”
陆危:“殿下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他心神颤栗想,千万不要再让他说一遍了,自己一定是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本宫听?清了,也记住了。”说着?,江央公主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颌,将丹唇轻轻印上他的唇。
殿下,殿下,我的殿下。
纵然?只?是梦中一虚妄,我自欢喜,我自悲辛,我是你的附属。
“公主,该安歇了。”夜晚降临,陆危也就留在了殿中。
金锁重门,月笼绮窗,月照宫中一片清凉静谧,微风浮动,云层叠落,山雨袭来,窗外夜雨打芭蕉,噼里啪啦密密麻麻的声音。
宫人来关了轩窗,又?点燃了一炉袅袅的百合香。
陆危随手扯了一只?软枕,垫在她的颈下,江央公主如同娇慵的猫,玉般的臂弯无力地拥着?他精瘦的腰身。
陆危微笑着?说:“不管殿下日?后?嫁与何人,卑臣都会跟随殿下的,一辈子。”
“你曾经?说过的,本宫记得?。”江央公主温存过后?,慵懒的伏在锦衾里,闭着?双目懒洋洋的,万缕青丝尽数披在白皙的背上。
“这与从前不一样。”
江央公主转过眼眸来,注视着?他,正色说:“对,这和从前不一样。”
从前,他们是众人皆知的主仆,现在,他们是秘而不宣的情人。
早已浑浊的宫闱,江央公主知道,父皇对自己的不喜,为何要管这么多,活在当下才是正经?。
他们都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短暂的,公主不可能?不嫁人。
而陆危仅仅是一个宦官,他其实连作为面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卑贱的奴仆。
回去之后?,江央公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
恰合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有时候清醒过来,疑神疑鬼的他们也会在想,若是不曾逾越雷池,会不会就不必过得?这么战战兢兢。
可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就没法再回头。
难道,难道我们连这片刻的欢愉,都不配享受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江央公主愿意沉溺其中,长醉不用醒。
捧荷原以为只?是和从前一样,殿中透过珠帘传出了公主甜脆的笑声,夹杂着?只?字片言。
起初他们还?是跟着?一起笑起来,但随着?走近越听?越心惊,那略带绵软娇柔的语调,决不是与宫人寻常闲谈有的。
这一夜,陆危没有踏出过殿门。
捧荷清晨侍奉公主,一眼就看见了,榻下一双遮掩在垂帘后?的荷色薄底锦履,金线勾勒了海棠花纹,翘着?的软底鞋尖上镶嵌一颗明珠。
同时在旁边,还?有一双属于?陆危的鞋履。
等到真?正的见到他从寝殿里出来时,捧荷突然?说:“陆公公,如今想来,原来这世间?,也不只?是女子能?够凭借色貌,欺瞒世人,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原来,你一直是觉得?,我骗了公主吗?”陆危倏然?失笑道,他是不是该高兴,至少公主身边的人还?是承认了,他有那么一些足够讨人欢心的皮相。
捧荷之前是觉得?,陆危自己尚且有些自知之明,不会跨过这条线,结果……
她说不出口,气呼呼道:“现在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只?是公主是清醒的自投罗网。”
陆危对她给予了肯定:“清醒的自投罗网,这句话你说的很好啊,但是我还?要说,你可太小看公主了。”
捧荷费力地辩解道:“我没有,我从没有觉得?公主这样。”
“公主并非那么单纯的人,她说喜欢我,那么,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喜欢吗?”陆危缓缓回过身来。
捧荷才想要反驳,突然?旁边有其他的宫女经?过,她又?重新压低了声音,斯斯文文地说:“奴婢怎么会知道。”
陆危轻轻的笑出了声,在捧荷心生恼意之前,及时说道:“缺少这些的人,他们犹豫,畏惧,甚至忌惮,但同时又?向往,公主之所以是今日?的公主,因为她不是一个轻易可以奉献出真?心的人。”
“你是想说你有公主想要的特质,而这一点恰恰是公主自己没有的。”捧荷老?大不高兴地说,她心想,如果自己是陆危,一定不会玷污公主的。
对,就是这样。
陆危偏头故意笑着?赞了一句:“一语中的。”
捧荷想说放屁,这怎么可能?,公主在他们心中,就是完美无缺的,她有着?一切所有女子可以拥有的。
即使有些东西他失去了,但依旧曾经?拥有过、享受过。
而陆危,陆危是什么人呢?说一句不好听?的,他现在能?拥有的,都是基于?五皇子和公主的恩德罢了。
否则,他连这条命都没有了。
即使公主真?的用情至深,在捧荷的眼中,陆危也是一个狐狸精,又?不是没有男的狐狸精。
陆危就是狐媚了公主的妖精,若非是公主真?的喜欢,如何不该惩戒他。
“公主所没有的,她就越想要,所失去的,就越是想要拿回,我们的公主她,就是这种?人。”
陆掌事见惯了人心的真?假参半,虚虚实实,她知道自己沦陷了,就绝望了。
“公主擅长伤人心,却不擅长为人伤心。”陆危的口中微笑着?说出这番话。
才是真?正的叫人匪夷所思,他们感到很怡然?自得?。
其实呢,公主很喜欢那些为人唾弃的一面,比如蓄养情人,比如她厌恶的,却又?不得?不与其和解,她喜欢的却会让她陷入深渊。
可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走的太深,只?好故作耐心温柔来掩饰自己,
陆危想,至少自己可以作为一根绳子,能?够及时的拉住公主。
只?要在公主身边的时日?久了,就会发现,江央公主的柔而冷的性子里,隐藏着?截然?不同的心肠,她只?是在这种?境地里,不得?不压制克制本性。
“公主太清楚,越是炙热的感情燃烧的越快,很快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从来传说都是一夜烟火而已。”陆危微笑道,他太热爱如此清醒的公主,能?够这样坦然?的对人承认,自己对公主爱慕之心,这让他觉得?是分外的享受。
即使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对于?太平凡的人,生死之劫是刀,可对于?跌宕起伏的人,风雨后?的琐碎才是磨石。”
江央公主站在廊下,静静地看雨打栀子花,听?着?捧荷的转述,轻轻叹了一息,垂眉自顾自叹道:“本宫到底是不如他想得?通透了。”
“公主,奴婢不懂,为何会这样,”捧荷回忆了一番,明明他们来到公主身边是差不多的,陆危怎么就如此得?到公主的垂青。
“难道,外面的那些公子们不好吗?”
“果然?,他一贯就是趁人之危。”捧荷说。
江央公主清淡一笑,如春花秋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此前她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对陆危他们说,都要给她殉葬。
现在,陆危一个就够了,她就永远都不会孤独了。
捧荷垂头静静立于?殿中,听?着?公主的感叹心中七上八下。
莫非真?让陆掌事给说中了,公主的心思深不可测。
原本捧荷还?只?觉得?,陆掌事杞人忧天了,现在居然?生出些庆幸。
陆掌事若真?的是天真?到愚蠢,怕是被公主折腾死,也不晓得?了。
还?要感恩戴德。
“不过,本宫就是喜欢陆危,如此的通透明白。”
江央公主说,想要陆危成为他自己的陆危。
事实上,她也很羡慕陆危,真?实冷酷的心肠以及做派,只?要得?到应有的许可,就无需任何的顾忌。
然?而,身为公主的她,又?能?够将这些隐秘心思,与何人谈及诉说,得?到那个人的许可与保证呢。
保证自己肆无忌惮的即使做了,也不会坠入黑暗的深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1308:02:49~2021-04-2123: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京八桥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