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两位老人孤零零坐着的偌大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四散的酒液和玻璃碎片依旧躺在地上,因为主家这顿气氛诡异的年夜饭,无人敢上前收拾。
“老头子,”奶奶声音有些哽,盯着眼前的杯盘,小声道,“是我们错了吗?”
爷爷闻言,没有回答,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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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见知仍旧坐在书房里,听着院子里的引擎声,和渐行渐远的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怔了好一会儿,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保存得很好,封面还是已经略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指腹划过书页,露出那张定格在最美好年华的老照片。
相片里,叶一南美得像个小公主。两手搭着自己和他?的肩,跪坐在草地上,脸上的笑意温柔又灿烂。一袭小黑裙,裙摆散成花苞的弧度。黑发拢在耳后,耳边的小发卡闪着太阳金光的那个瞬间,正巧拍进了这张三人合照里。
两位少年笑得一脸阳光,半撑半仰,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任由他们的小妹妹撑在肩上。
相片印出来的时候,自己给他?们三个人每人都留了一张。他?见了,更是笑着说小南原来真的是个小天使,你看?脑袋上还会发光。哪料叶一南觉得他?说的肯定不是好话,追着他?打了半条街。
浅淡的笑意凝在嘴角边,易见知回神。抬手,想触一触相片里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一个是,再也不敢去见的人。
指骨微颤,顿在半途许久,还是没有落下去。像是哪一个,他?都没有资格再去触碰。
易见知阖了书页,闭了眼睛。回忆封存在记忆里,唇角溢出苦笑。
他?原想对得起每一个人,到头来,却是谁也没能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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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的晚上,在这个城市里拼搏的异乡人,早早回了家。路上很空,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学校旁边那个家。
易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消化这整件事情,只知道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俞远。是实实在在的,能抱着他?的那种见到。
进屋,随便扯了个背包装上身份证和一早就给俞远挑好的礼物。本想就这么直接走人,又看?了一眼右手指骨上混着点灰沙,因为气温低,血渍凝了大半的伤口。怕待会儿机场安检以为他?是疯子,想了半秒,还是翻箱倒柜找出了纱布,什么也没处理,直接裹了裹。然后出门,上了没熄火的车,又一路开去了机场。
年三十大晚上的机票,连头等舱都打了大大的折扣。
候机室里空空荡荡,易安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居然又有点想笑。或许只有他?这样脑子不清楚的人,才会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在团圆的夜里,混混沌沌地跑机场来坐一班飞机。
这会儿人静下?来,易安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待会儿贸贸然地去了,让本来开开?心心一家团聚的小室友为自己的事情不开?心吗?
还没想清楚,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平时给易安发消息都是秒回待遇的俞远,给他?拍了外公外婆家的饭菜,还有外婆家新添的一只小猫崽,结果?迟迟没等到易安的回复。知道他?这些天都在那个近郊的家,俞远有些担心,干脆拨了个电话过来。
“小远。”易安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叫了他?一声。
只是俞远还是从这一声里听出了些异样,担心道:“你嗓子怎么了?”
“啊,”易安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上,一条胳膊支着腿,前倾着身子垂着脑袋,随意编了个瞎话,“下?午沙发里睡了会儿,可能有点着凉了。”
这话一说,俞远更担心了,难得也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念叨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呀,发烧了吗?要不要紧?家里有药吗?有没有量量体温?”
易安听完他?这长长的一串,心里像是被熨了一下?,浮躁的心绪,奇异地平缓了不少,终于能发自内心地笑一声出来,道:“没事,没有发烧。”
“不许骗我啊。”俞远小声道。
易安像是已经能看见他?气嘟嘟地鼓着嘴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心里软软的,道:“嗯,不骗你。”
广播里骤然响起的登机提示,让易安惊了惊,下?意识捂了一下?话筒。
“?”俞远有些纳闷,好像听到了像是广播里发出的声音,又没听清,直接问易安道,“你在哪儿呀?”
易安闻言,下?颌线紧了紧。刚说了不骗他?,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开?口道:“电视里发出的声音。”
俞远虽然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不疑有他?,拿着手?机点了点脑袋:“哦,那你要不要早点睡?”
“没事,不用。”易安轻笑道。
“嗯,那我也先去陪我外公外婆看?春晚,我们晚点发消息。”俞远跟着笑眯眯道。
“好。”易安应声,忍不住又轻声喃喃道,“小远,我想你了。”
俞远一怔,总觉得他?的情绪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像是安抚似的,捂着话筒,带着点笑意小声对他?道:“我也想你。”
易安无声弯了唇角。
等他?挂了,才挂断了电话。起身准备登机。
还没起飞前,又看?了眼俞远发过来的透着暖意的照片。一桌子的家常菜,还有他?抱在怀里打盹的小橘猫。
易安垂睫看着屏幕,指腹摩.挲了一会儿,像是能触到他怀里毛茸茸暖呼呼的温度,勾唇无声笑了笑。
直到空姐过来,温声提醒他?关机或者?调到飞行模式,易安才回神,笑着点点头。
一样是过年没有回家的人,没道理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别人。
想起自己什么也没带,干脆关了手?机。
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易安闭着眼睫,却是一秒也没睡着。期间空姐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餐点,易安也笑着说不用。
像是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一样。
年前给他?订机票的时候知道地址,易安下?了飞机叫了车,一路到了俞远家小区。
直到了这会儿,倒是不想告诉他?自己来了。只想离他?近一点,知道他?就窝在某一个窗棱格子里,安安心心地睡着,就可以了。
站在楼下?,易安仰着脖子,数着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户,想找到他在哪一格。
时间就快到零点,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这儿和他?从小待的城市一样,市区里不能燃焰火,连年也像是不那么热闹。只是玩闹晚归的年轻人,还有矮层的住户家里传出来的笑声,混着电视里发出的同步的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还是告诉着他?,这个夜晚和平时是不同的。
易安扬着下?巴,数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窗户,看?着里面透出的暖橙色的光,轻弯着嘴角,低声念了一句:“小远,新年快乐。”
俞远在挂了电话之?后,又去陪着外公外婆和陶宁看?了好一会儿春晚,直到两个老人顶不住困意,他?和陶宁才叫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躲进房里给易安打了个电话,结果?对面关机。想着是不是他不舒服先睡了。心里既担心,又有点小失落。这会儿电视里正在倒计时,俞远掐着点,给他?发了个新年红包过去,配上土土的祝福: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即使他?睡了,反正明早就能看到。自己一定是第一个给他?新年红包和祝福的人!
刚想放下手?机,易安电话就过来了。
俞远喜滋滋地接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把你吵醒啦?”
“啊,没。”易安顿了顿,转移着话题,玩笑道,“哪有小孩儿给大人发红包的,你这还抢先了一步,让我很没面子啊。”
“你才是小孩子!”俞远气呼呼呛回去,呛完又立马忘了要生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笑得眉眼弯弯,道,“那你要收呀,是压岁钱。”
易安听着他?话音里的笑意和关心,一路上压下?去的情绪,像是被他?带给自己的暖意烫开了一条缝隙,鼻腔里开?始无意识地发酸。
顿了好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俞远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可是人又不在身边,又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刚想再问问他好点没,有没有感冒之?类的,隐约就听见电话那头几个年轻男女的笑闹声。并且说的,是他们这儿的家乡话。
俞远一怔,开?口问道:“你……在哪儿呀?”
易安没说话,既是极度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之?后,忍不住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在他心里小孩儿太好,自己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只能在他觉得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个肩膀他?靠一靠。如果?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要反过来让他?安慰自己,那是不是,也太没用了。
俞远见他?不说话,干脆挂断了电话,点开两人共用ID的app定位软件。
手?里电话被对面挂断的那一刻,易安心一沉,忍不住生出了茫然无措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的情绪来。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小室友生气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他?一直看着的那个窗棱格子被推开?了移窗,他?想见又不敢见的小男孩儿,探出小半个身子往下?看?,视线对上他?的那一刻,瞬间笑起来,挥着手?臂对他喊了一声:“易安!”
无措顿消,易安像是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看着他?的笑脸跟着一起笑,安心了一瞬,又瞬间担心上了,抬手对着他?挥了挥:“快进去。”
虽然楼层不高,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全。
小孩儿倒是听话,听他那么一说,立马把脑袋缩了进去,抬手关上了玻璃窗。易安愣了愣,接着失笑。
没一会儿,这栋楼下面的门禁就从里面打开?,俞远穿着一身白色长毛绒的睡衣,连脚上同样毛绒绒的居家鞋都没换,像个小白熊一样朝他?扑过来。
易安看?着他?笑,张开?双臂准备接着他?。
这会儿的小室友看着傻乎乎的,却是,像一道白光一样照进他?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乖巧坐好(真的没有搞事情吧)又可以发几天糖了,然后期待一下小远生日喝醉(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