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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旧识

江东王赵礼,算起来还是桃枝的同辈,其父赵檐能征善战,打下江东,被周太宗赵安年着令就地封王,执掌江东三郡。

“江东王?”沈庚探头来看,“就是那位守成之君,庸碌有于谋虑不?足的赵礼?”

陆含蕊道:“守成之君怎么了?江东这么些年在他们父子手上,富甲天下,我觉得守成也挺好的呀。”

一丝痛楚从心脏蔓延,针扎似的,遍至全身,桃枝呼吸急促,强撑着?双腿站起,“我要下去了。”

不?等?他们回应,三两下跳到屋后平地,陆含蕊瞪大双眼,“她会武功?”沈庚脸色骤变,施展轻功追过去,已经失了她的踪迹。

桃枝脚步浮软,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

三月之后,随时会气反攻心而死,没想到十一月初八便提前发作。她想不起别的,只想着不?能死在陆府,不?能为沈家添麻烦。可是兜兜转转,她不知道如何避开行人走出府去,渐往人烟深处走,转身藏入假山的山洞里。

可叹那本《释云卷》上并无一种邪药,洒在身上便能骨血消融,像清晨的水雾一样,凭空消失再无痕迹。

“灵絮,何苦这样倔强。”有人在耳边哀叹,把奄奄一息的她拥入怀中,“明明只要服软一句,便能少吃很多?苦头。”

下巴被捏着,一颗苦药塞进嘴里,那人握着她双掌,温和的内力源源传送,融成骨血的四肢渐渐凝聚成形,她听到腔子里的一颗心脏,“砰~砰~”,低沉有力地跳动。

“回来吧,灵絮,别走了。”那人的声音像在空旷的山洞里摇曳着招魂幡,热热的水珠滴落她的脸颊,“我的信仰,是杨太后一手创造的太平盛世?,也是你,我的小公主。”

“冯裕,为什么救我?”山洞里凉风习习,比风声还轻的是她的絮语。

“我想让你换一种信仰,天地万物终归虚无,然而,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九州风物》吗?除了我们所在的皇城,天下还有很多?地方,生活着许多的人,为了他们的福祉,杨太后奋斗一生,死而后已,我也,将继承她的遗志。”

“我不?明白,人世苦短,自己尚且忧虑众多?,为何要关注毫不相干的人?”

他说:“我刚开始也不?明白,太后姓杨,你知道吧,前朝末年祸乱后宫的宦官杨氏,乱世中人人得儿诛之,杨家家主为求庇佑,与一人一剑斩蛇起义的周太宗合作,互为儿女亲家。太后坐稳后位,立即诛杀杨氏族人,并诏令推行女学,各郡县设钦差,从世家外选拔人才,推行新的官僚体制,为女子和寒门保留席位。”

“她本可以顺从太宗制定的规则,做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后,却偏要逆天而行,尽管被天下人辱骂,她也毫不在乎。”

桃枝想起幼年时数次窥见的,祖母落寞批阅奏折的背影,眼眶发热,“我做不?到,我只想寻一个小角落,让我安安稳稳地待着?。”

“太后曾多次说,她有愧于你。”桃枝如遭雷劈,呆呆仰头,双眸蕴着的泪珠霎时掉下来。

“舒贵妃,本是杨家的歌姬,因为倾国美貌,被太后选入后宫,她需要一个人,轻浮做派,放浪形骸,吸引言官的口诛笔伐,让她暂且清静,去做她要做的事情?。”

她流着?泪质问:“所以,母妃才?那样恨我吗?她根本不想进宫,也不?想成为祸国妖妃,是太后逼她做的,对不对?”

冯裕把她抱得更紧,无声承受她的捶打。

“太后死前十分痛苦,身重剧毒,不?住呕血,她断断续续说,我这辈子对国无愧,对家,惭愧至极……”

桃枝捕捉到另一重信息,“太后,她是中毒而亡?”

冯裕闭上眼睛,不?忍回忆,“死状极惨。”

桃枝泪如雨下,“为什么啊?她不是病死的吗?怎么会中毒呢,宫中侍者?众多?,怎么会让她中毒呢?”

“是摄政王所为,他前脚出了太后的慈云宫,后脚,太后便毒发垂危了。”

桃枝简直要崩溃了,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谁做的,为什么毫无消息呢?”

“是摄政王赵庆,他甫一离宫,立即掌管了京城各处,太后党人反应不?及,只能任由他控制了宫城,宣布来年开春再行发丧,他想在此前把江东收入囊中,扩大势力,到时太后真容得见天日,百官指责,西蜀王和长沙王一并向他发难,他也不?惧。这两月,我努力扳回宫中局势,宫外的太后党却逐渐被他蚕食,现在盛京的女学全都关了,女官也被遣送回家,上月数名抗命女官被诛杀。”

哭得脑子有些晕,她心里一阵阵惊魂未定地发颤,她回想起太后驾崩的前一日,也是她被陈太嫔诬陷,打扫三个佛堂的那日,她满身疲惫,路过供奉贡物的佛堂,见将要献给太后的灵筠草堆放在托盘上。灵筠草长在山间,与碧落草的样子极为相似,而碧落草与甜杏仁一道吃下,便是浑然天成的剧毒。太后爱喝药后吃甜杏仁。

她神差鬼使地想到,若是太后驾崩,她便可以从中感兴寺那个鬼地方离开,不?必再日日念经敲钟,不?必整日对着?刻薄的老太妃,数不尽的衣裳和首饰,陪在身边的爹娘……

南下四月,她不断安慰自己,太后不是因为中毒而死,不?可能的,且不?说并未发丧,太后身旁的人是吃白饭的吗?怎会分不?清灵筠草和碧落草呢?

一切都有了答案,她隔着?迷蒙的泪眼看自己的手,白皙干净,却沾满的祖母的血,连同天下人的福祉,一并连根拔起。

“对不起……”她抓着?冯裕的蟒服,呢喃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太后在天有灵,必不?想你伤心。”她会怪我,她的雄心壮志,她的艰难布局,一朝葬送。

“你长大了,这些事情?,原是应该让你知道的。”从此,我会将余生献给太后未竟的事业,至死方休。

……

沈庚绕着?陆府走了三圈,没有找到桃枝,正打算唤陆府的家丁一起搜索,却见一个背影抱膝坐在湖边。

阳光铺散在萋萋芳草和粼粼湖面上,清风晃动她头上的两个鬟髻。她方才好像不是这个发型,他却奇怪走过去。

“你来啦?”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嗓音暗哑,一看便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他心里抽痛,坐下同时双臂抱住她,紧紧的,后怕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原来你还会轻功么?”

“我去死了一趟,现在又活过来了。”她望着?湖面放空。

沈庚当她在说胡话,却不敢松懈半分,揉揉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呢?”

“我们回去吧,我饿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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