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人时,桃枝觉得,自己混沌的脑壳被狠狠劈成两半,灌进?去?冰凉的雪水,凉意?从头顶一直窜到脚后跟,眼睛也瞬间模糊一片。
那人江湖侠士装扮,腰侧佩戴一把长剑,头戴皂色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柳枝不住推他转身,“该回家?了,回去?再吃。”
“唉唉唉,不是说要在这?儿吃午膳吗,怎么走?得这?么急……”
“砰——”
两人惊诧转身,桃枝一掌拍得桌上碗筷抖了三抖,她站起身冷声道:“不许走?,把他的帷帽摘下来?。”
柳枝嘴硬道:“夫人,他有皮肤病,不能照到阳光的。”
桃枝已经忍不住眼泪了,也忍不住喉头的哽咽,深吸一口气,“我说,摘下来?。”
那人回身见到桃枝的时候便?愣住,像没听到两个?女子的对?话,自个?儿步步靠近桌子,行动也有些迟缓,“这?位……夫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桃枝没动,她怕这?是个?梦,踏出?一步就会从梦里惊醒。她只是用一双模糊的泪眼看着他,默默倾诉她的委屈。
柳枝见瞒不住了,跪地求饶,不住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并非故意?把三公子藏起来?,只是,我半月前在岸边见到昏迷的他,受了很重的伤,便?带他回家?,给他医治,至今还未好全,他不能再上战场打倭寇了。”
桃枝狠狠瞪了她一眼,通红的眼睛让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一个?劲磕头不语。
裴庆拔剑指着她道:“半月前整个?福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夫人和老夫人每日伤心欲绝,三公子哪里是你能藏起来?的,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哥哥,哥哥,你快救救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伤成那样,路都走?不了,我怎么能把你交出?去?,你快跟他们说说吧!”她边缩起脑袋躲避长剑的锋芒,边挪过去?扯沈庚的衣脚。
沈庚恍若未闻,他一直低头看着桃枝,桃枝也泪眼涟涟地看着他,走?近两步,踮脚,摘下他的帷帽。
正是日夜思念的一张脸,她扑进?他怀里,收紧双臂,更放肆地大哭,“我找了你好久,你如愿了吧,我这?么想你,我这?么爱你,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你是不是高兴死了。”
他一直没说话,良久才抬手,不甚熟练地捧起她的脸,她脸上的皮肤太嫩了,被他身上粗粝的布料磨出?个?红印子,眼睛又?红又?肿。
他的呼吸也凝滞了,桃枝正要再抱住他好好撒娇,他却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你是我的……夫人?”
桃枝霎时如遭雷劈,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掉在他手腕上,底下跪着的柳枝继续求饶:“夫人,大夫说,三公子落水前被砸中了脑袋,他失忆了!他还在吃药,看能不能恢复记忆。他如今的心智如同稚子,我也怕贸然把他交出?去?,会损害他英武的形象啊!”
沈庚失忆了,桃枝觉得,这?是老天爷跟她开得最大的一个?玩笑?。对?他的爱支撑她走?过这?惊险重重的一路,她决定抛下一切顾虑,敞亮地去?爱他,这?个?时候他却失忆了?
她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摇头,这?才发现,她看不透他目光里的东西了。
“我是你的夫人。”
“对?不起,我忘了。”沈庚十分?真?诚,这?份坦荡却像刀子一样刺向她,“但是,我应该是很喜欢你的,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他伸手按向自己的心脏。
沈庚被接回军中,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他单单只是失去?记忆,武艺和智力并无?受损,路酉把当前局势悉数告知,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并在短时间内和路酉称兄道弟,找回了十足默契。海军内外的矛盾,桃枝都已处理妥当,他只需要在决战时露个?脸,震慑倭寇便?好,他虽然忘了海军事务,也完全可以应付。
桃枝在军中一片欢腾里渐渐退开,她回到裴府,找到沈庚的消息传回府中,沈家?人高兴之极自不必说,连三姐夫裴隽也喜上眉梢地跟她说:“沈三公子无?恙,妹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还没见过这?位妹夫,找机会,一定要和他对?饮一番。”
桃枝离开热闹的人群,像游离在俗世之外的一抹魂灵,哪里都是欢声笑?语,哪里都不是她的落脚之处。她正在裴府闲逛,裴庆追上来?,“夫人,今日那个?私藏了三公子的渔家?女柳枝,要如何?处置?”
“她救的是谁,你就去?问谁,问我做什么。”她语气平平,面色也一派淡然,却折下一片垂柳,掐成一团,扔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