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减肥。”

“你到底有什么好减肥的。”

徐麦铜翻了个白眼，“你再瘦下去人都要没了，我拜托你了姐姐，对这个世间的BMI值有点逼数吧，不要成天给老娘制造容貌焦虑。”

“你不懂。”

计嘉手执一根玉米串，纤细的手腕上套着几只细镯子，在太阳底下泛着银光，衬的人越发肤白貌美，“我有肥胖基因，初中的时候，身高一米六不到，体重150斤，费了好大劲才瘦下来的，我可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

“什么鬼？！”

徐麦铜真的震惊了，“你胖过？你他妈这副样子你告诉我你以前150斤？绝不可能！”

“真的。”

“……但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就很瘦了啊。”

徐麦铜高中和计嘉是校友，打从高一进校军训起，就听到身边的同学说三班有个叫计嘉的女生很漂亮。

后来高二文理分班，她们分到同一个班级又正好是同桌，这才熟识了起来。

计嘉那时候比现在更突出，因为高中时期，基本上女孩子们都还没开始化妆，而她哪怕是素颜，皮肤依然细白无瑕，身材比例极好，还会跳舞，简直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

可以说当时一中十个男孩子，八个都暗恋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麦铜对于她答应瞿明诚告白这件事，一直非常不解。

“你不要告诉我，你当初说在瞿明诚身上看见了你自己的影子，就是因为初中胖过自卑过？所以才放着一大堆深情的青年才俊不要，偏偏选择了一个凤凰男？”

“差不多吧。”

计嘉想了想，“但也不完全是。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同病相怜，另一方面是，我觉得他跟我的初恋有点像。”

“哈？你初恋不就是瞿明诚吗？”

“不是啦，我说的初恋是指，初次暗恋。”

女生弯了弯唇，“大概是青春期的时候，在认识你之前，我无比疯狂地，执着地，深情地暗恋过一个男孩子。”

“……那你们为啥没在一起？他拒绝你了？”

“没有。我就压根没告白过。”

徐麦铜连烤串都忘记吃了，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就觉得……太不般配了。”

计嘉撑着脑袋回忆往事，“那个时候我很胖，穿衣服很土，读书也不好，更不擅交际，唯一的特长就是画画，但画画其实也没拿过什么奖。”

“而那个男孩子非常优秀，相貌，成绩，家境，人缘……反正就各方面都很突出吧。”

徐麦铜点头，表示了然：“就跟高中我认识的你一样呗。”

“……差不多吧。”

“那照你这说法，那男生是属于天之骄子万众瞩目型的，瞿明诚和他应该不像啊。”

“乍一看不像，其实很多细节都有点相似。”

计嘉歪了歪脑袋，“比如他们买衬衫，都喜欢买没有花纹，且领子能笔直立起来的那种。他们都戴细框的金丝眼镜，而且度数都不高，纯粹是为了好看。他们都喜欢读王尔德，比起原著更喜欢歌剧魅影的音乐剧，喜欢在喝完啤酒后把罐子压扁然后远投进垃圾桶里……”

“OKOK。”

徐麦铜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明白了明白了。”

于是计嘉停住话头，继续小鸡啄米地吃自己的玉米串。

徐麦铜沉思许久，才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之前一直觉得瞿明诚能跟你在一起简直就是三生有幸，居然敢跟你提出分手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还是偏颇了。现在想想，我觉得他也蛮可怜的。”

“诶，为什么？”

“因为你压根就不喜欢他啊。”

计嘉怔了怔。

徐麦铜耸耸肩：“你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明显可以感觉出来，你对那位初恋的感情要比对瞿明诚深多了。”

“……是么？”

“是啊。”

计嘉想了想，而后淡淡一笑：“或许吧。但是无所谓了，反正瞿明诚应该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就当我们俩只是虚空地爱了一场，最后和平分手，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正常秩序里吧。”

“那你那位初恋呢？如果当初没表白是因为自卑，那现在你都已经蜕变成多才多艺的大美女了，为什么不再试试？搞不好有机会呢。”

“初恋……”

计嘉沉默片刻，风轻云淡地摆摆手，“初恋这种东西，还是留在记忆里最美好。而且不是说了么，我现在无心爱情，满脑子只有事业，拼搏百天，我要进延长线！”

“……我真的，每次跟你聊天，兜兜转转，到最后都他妈是延长线。”

……

.

烧烤的事情，本来只是一个不咸不淡的生活插曲。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计嘉又躺在浴缸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小胖子的时候，堂姐过生日，在家里举办了一个泳池party。

初高中的年纪，女孩子们的身体都已经开始发展出了优美的曲线，她们穿着漂亮的泳衣，在泳池旁说说笑笑。

唯独她，因为对于自己身材的羞赧，在连体泳衣外还套了一件大大的T恤，一个人呆在草坪一角，捧着iPad画画。

希望全世界都不要发现自己。

但很快，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就开始起哄着要玩纸牌接吻的游戏。

计嘉低着脑袋，在一群半陌生半熟悉的人中，仿佛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因为要男女间隔坐，她自动走到了队伍最后方，但哪怕是这样，右手边依然空空如也。

——没有人愿意坐在一个不可爱的小胖子身旁，玩一个暧昧的接吻游戏。

作为寿星的堂姐热心张罗着：“你们干嘛都往这边挤，计嘉旁边还空着呢，坐那边去。”

而她身旁的朋友们笑嘻嘻的：

“哎呦，人家还是个小孩儿呢，还是别带坏小朋友了吧。”

“要不然找个女孩坐过去？我……哈哈，我就不了吧，我还是坐计楠这。”

“顾恺，你过去坐，反正你刚分手。”

“凭什么？老子分手了才要找个美女挨着好不好，凭什么把我安排到一个胖子旁边。”

……

那个瞬间，计嘉觉得，肥胖似乎已经成为自己身上的某种罪孽，让人避之如洪水猛兽，如蛇如蝎。

她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正要站起身——

“抱歉，来晚了。”

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声，有人在身旁坐下。

她听不见周围陡然热闹起来的问好寒暄，却清晰地听到了身旁人拨弄头发的动静。

他好像和她说了句什么，那语气淡淡的，轻缓的，如傍晚的夏风，弯弯绕绕地落在泳池的水面上。

也在计嘉心里掀起了万丈波纹。

她梦到万籁俱寂。

梦到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

梦到他俯下身，唇与唇之间，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牌，鼻息交缠，他的眼神很温柔。

没有鄙夷，没有嫌恶，没有冷漠。

是那种，带着几分笑意，如佛祖普度众生的温柔。

——但也可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