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又闭上,再睁眼,眼前一切依旧,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抬起头,看着那一长一老的贵妇人们和李慈光,三个不同年纪的人坐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和谐。
李慈光向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见躺在床上的女孩睁眼抬头了,就问:“郡主要喝茶吗?”
李相宜点头:“不要茶,温水就好。”
李慈光立刻起身,今晚沈王妃谈及父母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倒水后就寻机离开。
见他来送水,李相宜支起身,伸手去接递来的茶杯,交接的一瞬,她立刻哎呦一声,两两错手,一时茶杯翻到,杯盖分离,茶水倾泻,咣当一声,茶杯在地上砸了个巨响。
众人还未缓过来,李相宜立刻哎呦哎呦地在榻上扭动起来。
无论如何,今夜她决不能让李慈光与摄政王离开!
郡主有异,登时惊动满屋人。沈氏想起前不久女儿病重缠绵病榻时的模样,一时惊恐万分,忙拉住女儿的手:“乖女,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吓得颤颤巍巍走过来,问长问短。
李慈光早把要走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他当即转身回来问:“郡主怎么了?”
李相宜本捂着脸不说话,此刻她透过指间缝隙看见李慈光伸手过来,她立刻死死握住他的手,道:“慈光哥哥,我难受……”
李慈光见满屋丫头婆子脸上惶惶,又见沈氏与周老夫人吓得不轻,他顾不上别的,只任凭郡主抓着,他压下心中的担忧,立刻道:“来人,请太医,去请王爷过来!”
“不,慈光,你守着她,我亲自去说,”沈氏也略微冷静,她朝老夫人道:“娘,你和慈光看着,不要着急。”
沈氏火急火燎的走了,李相宜翻身朝里,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唯独握着李慈光的手始终不松。这一闹,只怕接下来麻烦事会不少,可不管怎样,李慈光今晚是走不了了。
沈氏出去了又回来,一个时辰里,御医、药师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排着队等待着给她诊断。
李相宜只管躺在榻上不说话,偶尔痛苦地哀嚎几下,她寻思着想挤点眼泪出来,奈何泪到用时方恨无,况且“无病呻.吟”,她还真是哭不出来。只是今夜李慈光与李衡是铁定不会走了,不出去就不会遇刺,李慈光就不至于瞎眼了。
好一阵折腾。李相宜觉得演得差不多也安静了下来。一个医师说没事,沈氏不信,但三个四个五个,个个都说,沈氏也略微安心了一点。
老夫人年纪大了,根本不能熬夜,如今已经是子夜早该睡了,沈氏心疼老母,又见女儿似乎并无大碍,就连忙劝她去休息了,老夫人挣扎不过只好去了。
沈氏知道李衡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就强拉他到附近的厢房去睡。
一时间,吵吵闹闹的屋里变得宁静下来,李相宜还能听到外面的虫鸣,丫鬟们都守在外面,里屋中只剩下李慈光与她,不,还有一人——展绮罗,展绮罗也略同医术,所以也被沈氏拉得来充数了。
他是所有紧张兮兮的人里面最平静的一个,正坐在一旁,因为屏风遮挡,李相宜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相宜看了眼自己还握着李慈光的手腕,她要松开手,但还是不放心的嘱托说:“今晚你不能走。”想起自己刚才不自觉用了大力,她松开手,果然雪白的手腕上已经有印。
李相宜歉然,刚要道歉,就见李慈光反而握住她的手,“郡主放心,慈光哪里也不去,我永远陪着郡主,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离开。”
李相宜听了哑然失笑,“没这么严重,我没事了,你不必担心,夜深了,你也早去休息,只是如今你加官进爵,也要提防小人背刺,多注意安全。”
李慈光心中狐疑,郡主娇生惯养,父母疼爱,是被养在蜜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疑惑后也只笑道:“郡主累了,睡吧,你睡着了我便去休息。”
李相宜无言笑,有人看着,她哪还睡得着,但要李慈光先走,他铁定不肯,只能等沈氏回来了,李相宜笑道:“我睡不着,慈光哥哥和我说会话。”
李慈光欣然允诺,他笑道:“郡主想听故事?”
李相宜见他这样问,不由好笑,这李慈光凡是都先人后己,哪怕闲谈,他也是想别人有什么想听的,却不说自己想说的。
况且封王拜相,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李慈光脸上却没有过分的欣喜,如今都封王了,他难道不想恢复自己的本姓本名,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文不名的“孤儿”了。
“郡主?”李慈光见她久久不说话,温和提醒。
李相宜笑道:“人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慈光哥哥功成名就,就不想亲生爹娘吗,不想回家归宗,不想光宗耀祖?”
李慈光温和的笑颜有了些许异样,他很快笑道:“父母早亡,早无旧人,王妃对我恩重如山,又有同僚祝贺,足够了。”
“这样么?”李相宜看他脸色表情怪异,知道他心有芥蒂,她便不再多说,只是依旧一派天真的笑:“我倒是很想亲人呢。”
“王妃她稍后就会回来,郡主躺下休息……”李慈光话未全说,但见她潸然泪下,不由大吃一惊。
少女脸色如常,只是闭眼泪流,她脸颊圆润白皙,低髻泪流,竟如珍珠凝露。
李慈光看得发怔,恍惚间只觉有淡香侵鼻,断不是熏香,熏香馥郁,这淡香奇异,不知从何来,常说空谷幽兰,许就是这种味道,一时间,李慈光把心中想说的话全忘在脑后,只是呆愣。
展绮罗坐在外面,他朝里能看见少女泪流,青年痴愣,女子如珠,青年似玉,一副好风景。
他是画师,有摄政王的口谕,允许他在王府任意走动,无人阻拦,无论何时皆可作画。
这些年他画过最多的人像就是安康郡主,一年两年三年,他也并不觉得腻烦,女子貌美,举世无双,堪可入画。
只是这是从前,从前的郡主,那是美玉无暇,偶有忧烦却无伤情,是宝珠无尘,而今,却好像变了。
她好像变得更加有味道,是淡淡的味,似乎不愿被人发现,是隐藏的味道,是秘密的味道。
朝外能看见沈氏带着人回来,这个安静的屋子又将热闹起来。展绮罗轻笑两声,见沈氏即将进来,他一个转身,从偏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