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你可以放得下杀父之仇,我却放不下这杀子之痛。
无论如何我都会咬牙忍下去,终有一日,我勾践会东山再起。
那一天,我会亲手砍下你的头颅,以祭奠我那还未看过这个世界一眼的孩子的在天之灵。
勾践背对着夫差,朝马厩走去,双拳紧紧握起,生生将手心扣出几道血痕……
……
石屋内,一双眼睛正透过镂空的窗户直直盯着马厩前方的这两个男人。
唇角轻轻扬起,扯出一抹畅快的笑意,一滴泪却沿着眼角滑落。
“我的孩子,娘亲一定杀了这两个人,替你还有你父亲报仇!”
小木屋里,雅鱼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仿佛那个孩子还在她的腹中。
“夫差,勾践,这才只是一个见面礼,接下来我会让你们两个生不如死……”
雅鱼睁大眼睛,直直望着窗外相隔甚远的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毒辣的视线仿佛要在他二人身上生生戳出一个洞。
……
夜已深,吴王夫差坐于几案前,手执御笔,却久久未能落下一字。
白日里,勾践那充满仇恨的眼神,如同千万支利箭,戳得他的心脏阵阵生疼。
以前,无论自己伤他多深,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有过愤怒、有过伤心、有过失望、有过痛苦,却唯独没有愤恨。
可是这次自己不过不满他与别的女人搂搂抱抱,气愤之下说了些气话,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仇恨自己。
不……不可能……菼之绝不会因为这种事记恨自己,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何事让他对自己怀有如此大的敌意呢?
“王上,伯噽大人有事求见。”
只听得门外侍卫禀报道。
“这么晚了,他来作甚?”
夫差手中御笔一顿,心下狐疑,对着那侍卫道:
“让他进来。”
……
“参见王上……”
伯噽匆匆而入,对着吴王做了个揖,却处在一旁,面带难色,不再说话。
“伯噽大人深夜求见,不知所谓何事?”
夫差见伯噽伫立良久,毫无动静,脸上便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王上,微臣有一事,不知当报不当报。”
伯噽犹豫了下,对吴王道。
看到伯噽的表情,吴王夫差便知伯噽为了抢功,要报一些非他所辖之事。伯噽虽是个小人,不过夫差不得不承认他是最了解自己之人,只怕他所报之事,定是自己想知道的。
“你说,寡人恕你无罪。”
“启禀王上,宫中今日有一个宫女流产了。”
“宫女流产,这等小事,自有伍相治下的内务司处理,伯噽大人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夫差说着,脸上带着一丝不悦之色。
“可是这个宫女来历不凡,正是越后雅鱼。”
伯噽暗中观察吴王夫差的脸色,诺诺道。
“什么?”
听到雅鱼二字,吴王夫差脸色忽地一变,案前的奏章被他生生揉成一团,夫差突然想起自己昨日因被雅鱼纠缠,情急之下,将她推倒之事。莫非是自己令她流产的,难怪今日菼之会有这样的反映。
“她怎么会流产的,现在人怎么样?”
夫差缓了口气,问道。
“微臣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越王请了正在采石场服役罪人刘子瑜看过,越后性命可保,不过其腹中之子却已是死胎。”
“刘子瑜是什么人?”
“此人曾当过宫里的太医,只因曾经受先王妃要挟下毒杀了先王的一个美人,因此获罪,现在采石场服役。”
“其他太医呢,其他太医可有去看过?”
“王上,宫中太医从来没有给罪人奴婢看病的先例。”
伯噽提醒夫差道,心中却暗自窃喜,吴王素来不喜臣下越权禀报,不过如果禀报的是他关心之事,那就另当别论了。所谓关心则乱,虽然他现在尚不清楚吴王夫差紧张的是越王勾践还是越后雅鱼,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今晚自己是来对了。
“伯噽大人,做得好。派人暗中保护越王和越后,如有任何异常,务必第一时间向寡人禀报。”
“大王有命,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不过宫人婢女总归是伍相手下的内务司管的,微臣冒然插手,只怕伍相不悦。”
听伯噽说到伍相,夫差脸色微微一变,不过马上又缓和过来,望着伯噽道,
“伯噽大人,朝堂之上,寡人最信赖之人便是你,希望你不要让寡人失望。”
“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伯噽俯身作揖,唇角却在夫差看不见的角落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对了,你安排一下,寡人要见刘子瑜。”
……
伯噽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夫差一人兀自独坐。
一杯酒下肚,薄唇微启,勾出一抹凄凉笑意。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而自己又害死了他的孩子。
杀父之仇,自己可以放下,可是杀子之仇呢,他能放得下吗?
难道此生此世,自己与他,当真只能成为敌人?
“乓”地一声,玉杯碎裂,鲜红的血沿着夫差的手心一滴一滴滴至几案之上,犹如滴漏,声声催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