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受了枪伤,不至于死,他还挺得住。
他挺得住。
“晚晚,过来。”他哑着声音,喊她。
晚晚一怔,一看他想翻身起来,赶紧上去扶住他。
她想到他左肩还负了伤,不由地一时又酸了鼻子,忍了忍,还是没有哭。
他像是棵被拦腰砍倒了的参天大树,恹恹地就贴过来,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勉强能站稳了,她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像只小猫打喷嚏似的。
一声一声,挠他的心肺。
他沉而哑的嗓音飘忽而至,“想哭就哭,不好意思啊?”
晚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温柔地低睨着她,正对着她轻轻地笑。
他受伤了,都不疼吗?
……为什么,还在笑?
相貌英朗的男人眉目舒展开,抿着一线皓齿,通透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天空中揉碎了的星星。
他就那么看着她,满眼,满眼,都是皎月般静谧的冷柔。
好温柔。
“我、我才不哭……我长大了。”
她被他那目光灼到,摇了摇头,随后匆匆低下,心神不宁地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长高了,”他呵笑一声,然后问:“哥哥重吗?”
她又摇头。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抬头,借由月光,他与记忆里相比更为成熟的眉宇轮廓,在她眼前展露无遗。
他凝视她,直直地望入她眼底,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许撒谎”。
“……”
她怕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咬咬唇,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哼笑着,然后,懒懒地侧身过来,丝毫没想减轻她负担的意思,颇有点儿无赖地笑起来:“你长大了,所以,该你照顾哥哥了。”
“……”
她低下头,顿觉自己的呼吸,都随着他压过来的力道重了些。
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继续说:“穿过这里有条公路,我们去那里拦车。”
又走了一段,他仰着下巴,渐渐能看到远处一丛明灭不定的灯光了,还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
“马上能见到人了,就先送你回去吧。你跑丢了,大家肯定都很担心,一定到处在找你。”
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忽地就转言:“晚晚,不是这个方向。”
“……”
他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有。”
“什么没有?”他轻笑,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轻轻拗过她的肩,向另一个方向行进,“那里。”
她好像,也不觉得他重了。
他们三人便这么在乡野小道之间走着,程嘉树的那辆路虎也没看到了。
走到公路那边,站了很久,经过的车没几辆。这一片出了名的乱,也没有人肯停下载他们一程。
他们浑身都是泥,形容狼狈,不被当成鬼都不错了。
伤口痛感有些麻木,沈知昼沉沉地舒了口气,拿出别在腰间的枪,顺带着把枪口的泥磕出来,上膛,然后重新别入腰后。
晚晚诧异地看着他流畅地进行完一系列动作。
他觑了她眼,渐渐掩去眼底刚才滑过一瞬的警惕之色,眉眼一扬,“别怕,哥哥保护你。”
她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阵,黑沉的道路尽头,陡然而现了两道光。
车前盖上印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志,车牌也很熟悉。
她认得那车,是医疗队的车。
他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
他修长的五指,穿过她指缝,将她整个的手掌包裹起来,攥紧了,然后高高地扬起,向那辆车打招呼示意。
“喊啊,晚晚——”
她一怔,还未反应,先是哈丹大声地喊起来:“停车——这里!停车——”
他一直扬着她的手,朝那边大力地挥动。
她抬头看了看他,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到他眼眸亮了一瞬。眼神空旷又辽远。
不多时,车停在了他们脚旁。
“晚晚!你去哪儿了——”
“这是谁——”
车门一开,许凌薇和几个熟面孔的叔叔阿姨们担忧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
倏地,手掌的温热抽离。
他放开她,靠在她右耳旁,沉哑而低声地说:“回去吧,晚晚。”
“……”
然后,他转身,往夜色更深处,直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