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礼嘴巴抿得紧紧的,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期盼着?点?儿所谓的“关爱”,于是他写信了。
本没想着?能得到回复。
结果三五先生回复了他,针对他的问题进行了无?不详尽的回复和解答。
就这样,他一发不可收拾,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偷偷寄信到伊洛书坊。
先生有的时候回,有的时候不回。不止指导他学业,也?指导他一些生活上的私人问题,先生对他的意义,非止老师这么简单。
多讽刺呐,他爹娘对他的爱还没个陌生人来得无?私。
所以,又过了几年,王希礼果断收拾包袱离开了家,然后就到了明道斋。
正因?为如此,他实在无?法理解孟屏儿和孟敬仲。
至于么?
定了定心神?,王希礼抬起头,蹙眉看祝保才:“你问这个做什么?”
祝保才揉揉头发,吊儿郎当:“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就这么被?张幼双给塞进了九皋书院,当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不过开心完了也?就算了。在书院里成了个吊车尾,还挺自得其乐,好像只要考中了九皋书院,打脸了赵良,让他娘高兴了就算完了。也?没留意过考列第等循环簿,可现在,祝保才他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王希礼一直揪着?他不放。
将头往墙上一靠,祝保才怔怔看了眼瓦蓝瓦蓝的天空。
忽然想到之前在婶子那儿念书的时候,婶子那句“保儿你为什么要念书”,“你念书是给你自己念的,不是给你爹娘念的”。
除了做官、挣钱还为了什么呢?
他现在还是不知道。
他现在好歹已经有了学习的动?力和目标了。
……
沈溪越沉默了一阵子,转身就走。
冷不防却?听到身后传来个冷冷的嗓音。
“怎么样?看到你想看的了?打算回去大肆宣扬了?”
王希礼面色阴郁,冷冷地?看着?他,薄薄的上下唇瓣一动?,嘴角勾出?了个讥讽的笑,“告就告吧。”
沈溪越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什么也?没说,将王希礼几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也?露出?了个嘲讽的笑。
“王希礼,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的,但我沈溪越,还没这么不是东西。拿这件事来对付你们明道斋。”
王希礼眉梢渐渐皱了起来,下颔线绷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沈溪越又道:“不过,要我就此放水,你也?别想了。”
“孟敬仲固然令人同情,但考列第等循环簿能者居上。”
说罢,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一直没说话?的只有张衍,不过这不代表他内心就没触动?。
这对他而言,是个很奇怪,也?很特别的体验。
少年猫眼澄澈,那双琉璃双眸透过条条垂柳,望向了绿杨里的大门,眉梢无?意识地?拢紧了点?儿。
或许是他记事记得早,说话?说得晚。
嘴巴跟不上脑子,大部分时候,张衍都是在看,或者说是旁观。
看得多了,就隐隐对身边的世界有了种抽离感。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更像一个需要静静体察的客体。
除了张幼双……
还有俞先生(这当真奇怪)
所以,他能镇定自若地?去威胁李郸。
他的灵魂是一直飘在天上的,可现在突然就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虽然还是无?法参与进去,却?不妨碍他代入孟敬仲和孟屏儿,换位思考。
慢慢垂下眼,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
和祝保才一样,他想着?考试做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张幼双。
至于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太遥远,也?太缥缈了。
他知道他这样不对劲。
像个冷静的怪物,所以他也?在努力改正。
孟敬仲想护着?孟屏儿。
孟屏儿想护着?她兄长。
他也?有想保护的人,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或许都有个想要爱护珍重的对象。
推己及人,仁爱待人。
他模糊懂了。
愿你我所爱护的人,都能健康平安,不受欺凌。
这或许就是他要念书要做官的目的。
**
对于张幼双来说,接下来就是把刘月英送到医馆,由于不少医馆都不愿收治,这中间颇费了一番周折,加了几次钱之后,幸好还是有医馆答应下来。
就在张幼双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交涉成功的时候,刘月英醒了。
因?为男女大防,俞峻早就出?了医馆,站在外面等候。
张幼双过去看了一眼。
女人还是很虚弱的模样,看到她来,勉强支起身子,眼里已含了泪,欲要叩首:“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这不说倒还好,一说,简直就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张幼双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
她实在算不上什么恩公,甚至因?为怕传染,此刻都站得都远远的。
望着?刘月英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声:“举手之劳。”
刘月英啜泣道:“娘子大恩,我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给娘子做牛做马。”
张幼双慌忙摆摆手:“娘子言重了!娘子且在这好好休养……”顿了顿,“总、总会?好起来的。”
张幼双发誓,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十分正常了,就是不知道刘月英到底看没看得出?来。
或许是没有,又或许是看出?来了,却?没有戳破她这善意的谎言。
刘月英只含泪点?了点?头。
张幼双又安慰了几句,可言语只显得苍白。
欺骗一个濒死的人,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让她觉得压力太大了。
好在刘月英体弱,需要休息,张幼双借机告辞,走出?了医馆的大门。
她觉得,刘月英肯定察觉出?来了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想必已然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否则,她怎么会?好端端地?说什么来世、下辈子之类的话?呢?
医馆外面艳阳高照,可她内心却?仿佛压了层乌云,一片阴霾,无?心欣赏。
叹了口气,张幼双看了眼不远处的俞峻,发自内心地?说:
“俞先生,今日?多谢你了。”
她心情实在太过沮丧和郁闷,沮丧于自己的无?能。
俞峻看了她一眼,见她臊眉耷眼的模样,却?破天荒地?多安慰了一句:“先生已然尽力,无?需自责。”
他本来已做好了决定,除却?书院里那些必要的接触,不与张幼双有过多的交往。
今日?是个意外,孟敬仲是他学生于情于理他都要来这一趟。
张幼双则令他微感诧异,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情理。
虽接触不多,但他已然明白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莽撞、冲动?、粗心、骄纵、爱嘚瑟,有点?儿倔和钻牛角尖,偏偏却?心怀正义,大是大非上一向拎得清。
这般莽撞的性格,与他可谓是走了两?个极端。
张幼双惊讶了一下,又揉揉脑袋,笑了一下:“多谢先生安慰。”
眼看着?都中午了,张幼双主?动?提议道:“今天实在麻烦先生了,我请先生吃个饭吧?”
俞峻看着?她。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也?不想说出?拒绝的话?来。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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