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日觱,二之日栗烈。北风寒气袭来，天空凝结，?几日似乎总是飘着淡淡的冷雾,离开吴国后，翦姬和赵螭很快回了虞国。过了关隘进入虞国境内，赵螭便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虞王的旗帜扬动，扈从交接,换了大车后，由扈从护送着一路驱向虞都晋阳。

王驾归国,所经之地,众人皆?呼我王万年。此次虞国与燕国开战,最终虞国大获全胜,燕国惨遭覆灭，虞国国力更为强盛，民心更为凝聚。

而现在，带领大虞走向胜利的虞王赵螭，终于归国了！

车马赶得急,很快就回到了晋阳。掀开厚重暖和的帘子，随着一缕缕冷风钻进来的空隙,翦姬看到不远处虞都晋阳的城门，城门上“晋阳”二字刻画的辉煌气派，底气十足。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经过士兵的盘问,?条不紊地走入或走出城门。

翦姬很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不禁了一会儿呆，寒冷的风吹到身上,美人肩膀微微瑟缩，赵螭的手越过她的肩，强行把帘子拉上了。

男人的手修长好看，在深色帘子的映衬下，似乎会光一般，像玉石，翦姬眼睫轻轻颤动，虞王的?双手，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不过，现在翦姬没?欣赏赵螭的手的心情。

视线被强行阻断，翦姬就有那么一点不开心和小脾气，她抬手揪住帘子的一角，就要向外掀开。身旁男人见她这么做，轻轻笑出声，笑音低低，沙哑慵懒。

翦姬用力拽了拽车帘，美人指尖如雪，看上去纤细易碎，柔软白嫩，赵螭瞥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接着?兀地松开手。男人手指松开的瞬间，五指轻张，似乎是要抓什么东西，轻轻松开。

翦姬怔然一瞬，帘子哗的被掀开，光线陡然变亮，因为手中的力气没有收回，翦姬向前倾倒，赵螭轻松地揽住了她的腰。车帘晃了一下，向下滑动，堪堪露出一条缝隙。帘角流苏还带着不平静，?以下没一下地晃着。

勉强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景象，不过好像已经过了城门，进到晋阳里了。

“想看什么？”

“对外面很好奇？”

赵螭问着，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衣襟，翦姬点了点头，随机又很轻地摇了下头。好奇是有那么一点，但?只不过是一点点，觉得新奇而已，?没有特别想离开赵螭，更没?想任性地要求让她亲自去外面看看。

翦姬的沉默在赵螭看来却是另一个意思了，?以为翦姬是不太敢和?说自己想要出去，“寡人没有那么小气，你想出去就出去罢了。”

反正这里是虞都晋阳，到处都是他的人，翦姬去晋阳哪里都行，但如果是别的地方，如果翦姬说要离开晋阳，那赵螭是绝对不允许的。

?么想着，赵螭把一顶帷帽戴到翦姬的头上，亲自帮她系好帽带，眼前的景象突然被帽纱遮挡，朦朦胧胧。翦姬奇怪问：“出去吗？”

?们明明马上就要到虞宫了，为何中途停下？

赵螭笑了一下，带着翦姬下了马车，周围扈从无数，遮挡了外面百姓的视线，同时也遮挡了翦姬的视线，直到冷风扑面，裙角微扬的刹那，翦姬才现在虞王的车架外，围了众多百姓。

王卒扈从神情庄肃，与百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赵螭和翦姬同乘一马，猝不及防被带到马上，翦姬吓了一跳，身形微晃，赵螭很快抓住她，她扶稳。她眯了眯眼，透过帷帽轻纱，看到外面百姓激动的样子。

“是虞王！”

“大王！”

?些百姓来自国野或国郊，鲜来到王都城内，更别提看到大虞的王的真面目了。

“燕虞之战，虞国大败燕国，所以他们才来庆祝，迎接王驾，若是比较亲和的君王，此时则会与民同行，接受百姓的馈赠和祝福。”赵螭抱紧翦姬，小声同她解释。

翦姬则是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外面的那群氓民。?们很激动么？虞国与燕国开战，最终虞国的胜利，直接原因是来自于士的拼命厮杀，她本来以为，赵螭这样频繁开战，百姓可能并不喜欢他，甚至可能怨恨他。

虞国的情况，看样子倒是比较特殊......不愧是赵螭么，不愧是虞王赵螭么？

翦姬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美人轻轻柔柔笑了一下，声音好听。赵螭抬了一下眉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笑了。

“别看?们了。”?道。

明明自己就在她旁边，她怎么总是把视线放在别人身上。

“王上，我突然觉得，你其实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君王。”翦姬小声说了一句话，很轻但赵螭也听到了，赵螭回以她轻笑。

是么？

?牵动马革缰绳，带着翦姬，在众人簇拥之下，慢慢进入虞宫。周围王卒扈从无数，虞国百姓投以敬仰畏惧的目光，在看到大王所带的女郎时，大多是好奇的。是翦美人么？能跟着?们大王的女郎，无论是不是翦美人，一定是尊贵无比的吧。

虞王归来，虞宫的宫门一道道打开，内侍宫人传唤声响彻浩大虞宫。

丞相傅郎安从议事大殿中走出，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同周围的大臣寒暄时，突然瞥到大监乌温急匆匆地跑过游廊。乌温身后又三三两两跟着内宦侍从，傅郎安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宫人的传唱声传到这里来，“大王到——”

傅郎安步子稍顿，听到宫人继续：“翦美人到——”

似曾相识......傅郎安脑海中闪过?样一个词语，周围其他大臣在听到大王到时，都纷纷理了理衣摆，匆匆跟上乌温去迎接虞王表忠心了。

傅郎安慢条斯理，?跟了上去。

“恭迎我王！”大监乌温纤细的嗓音响起，翦姬抬头看去。

见到乌温后面陆陆续续跟了一堆人过来，?宫人，?大臣。?们是来迎接赵螭的，翦姬想着，向后站了一下。赵螭却立马抓住她的手，“跑什么。”

接着把她戴着的帷帽拿下，直接扔给乌温。

乌温接到帷帽，思绪飞快转了一下，接着就喊：“恭迎翦美人。”

众人对着虞王和翦美人俯身行礼，站在后面的傅郎安拱袖行礼时，居然在想，怎么还是翦美人，赵螭难道不想给她提升位分么？

翦姬是没觉得?什么的，反正虞宫只有她一个妃子。

赵螭看了一眼乌温，乌温感觉到虞王略有些不满意的视线，?抖了一下，狭长狐狸眸微眯，怎么，难道?方才说错了？

不过赵螭很快就扭头，对翦姬温声问：“先回桃夭宫还是虺烛宫。”

?声音不大不小，?心的人几乎都能听到。

傅郎安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怎么感觉......回来之后，虞王对翦美人的态度变了不。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赵螭就带着翦姬离开了。

其他大臣面面相觑，?们还为大王举办了了洗尘宴......看来大王是不会参加了。不过，大王的性子一向如此，大臣们倒?习惯了。

让他们比较意外的是，?么久过去，大王居然还沉迷于翦美人，看来这个女郎不容小觑。而且，看着架势，翦美人之后的地位估计更盛。

*

洛邑周宫，宫殿古朴厚重，色调雅致神秘，每一处都价值非凡。宫人服饰特殊，是最正统的王室仆人。?们脚步声几近无，轻飘飘地，跟在周太子姬顾身后。

太子顾经过几日的歇息后，恢复了不，但中途天子的罚跪，让他身子骨变得?些虚弱。?面无表情走在长廊上，长廊一眼望去，幽深复杂，看不到尽头，地面木板雕刻山川，气势雄伟。

路过的臣子纷纷站到一旁，低头向?行礼。

太子顾一如及既往的矜贵，看?不看一眼，直接走过，男人背影修长如竹，透着?傲华贵，如清冷之月，弁服玉带，面庞偏白透明。

迎面走来太保手下的卿事寮，?们看到姬顾身后内侍拿着的东西，停了下来，唤道：“太子是要去觐见天子吗？”

?们不知道太子顾早几日就回洛邑养伤了，还以为太子顾是专门为了天子才从外面回来的。太子顾面色苍白虚弱，大臣们认为是因为太子顾是孝心过重，担忧天子导致的。至于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顾失踪的传言，在太子顾回洛邑后就不攻自破了。

太子顾淡淡颔首，眼神冷漠。

怎么感觉?位太子顾回来之后，变得更加难以近人了......之前是单纯的傲慢和矜贵，现在带着烦躁和不耐烦。卿事寮们以为是太子顾又在嫌弃?们，不仅?些委屈，虽然太子顾很厉害，但?们其实?没那么没有用的，不是么。

虽然还是比不过太子顾吧......大臣们不怎么在意太子顾这冰冰冷冷态度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太子顾有那个实力。何况，?是王位继承人，下一任天子，态度冷淡点，矜贵点，?是好事。

“太子真是忠孝啊......”面对太子顾冷漠疑似嫌弃的神情，卿事寮憋了半天，呐呐道。

太子顾点点头，直接从他们面前离开。

其实太子顾也不是嫌弃?些大臣，只是懒得理?们而已。不过?些大臣嘴上总是天子来天子去地说些废话，所以太子顾才懒得和?们讲话。

见太子顾离开，卿事寮只能闭上嘴，对太子顾的背影行了个礼，视线接触到跟着太子顾的内侍们，内侍们都拿着东西，想来，应该是太子顾要献给天子的吧。想到天子，卿事寮不由得惆怅叹了一口气，天子?恶疾来的猛烈，医官们几乎都束手无措，而天子因为生病脾气变得暴躁......如此以来，王位估计就要交替了，?不知道太子顾准备好了没有。

姬顾慢悠悠走向天子所居寝殿，隐隐的金石乐音传入耳中，姬顾垂眸敛下不耐，仪态?贵优雅，踏进寝殿，殿内屏帐分割，徇簴的架子上，悬挂着编钟、编磬等乐器，宫人候在一旁，按照旋律，轻轻敲响。

天子卧榻上，挂着?大的帷幔，完完全全遮挡了里面的情形。太子顾甫一走近，就看到天子床榻前早就跪着其他公子。?眸中闪过冷意，抬手示意身后的内侍所带的敬礼放到天子宫中。

接着，太子顾冷冷走向前面的几位公子，瘦长白皙的手指理了理衣摆，朝向天子床榻，越过几位大周公子，向天子跪下祈福。

太子顾犹如寒冷白月，??在上，拒人千里之外，其他几位公子见是他来了，心中不免暗骂几句。太子顾居然在这关键时刻回来了，那他们在天子面前跪的?几个月岂不是没?任何用了？

“谁？”太子顾刚进来不久，床幔内就传来天子颓废的声音，“太子？”

太子顾身后的几位大周公子，表情变了变，?们又不是傻子，天子?么一出声，?们当然看得出，天子其实应该一直是醒着的。

太子顾神情平静，不起波澜，没有应答周天子的话。

几位大周公子见太子顾的反应如此冷漠，不由得怕??样会激怒天子，以至于让他们遭殃。毕竟，在天子病榻前待?么久，?们可是领会了不天子的易怒和暴躁。

太子顾不回答，里面的人沉默良久，才慢慢道：“让太子留下，你们先退下。”

天子的声音虽然透着病弱，但却仍然优雅华贵。

天子的年龄，本不应该这么快就卧病的......听到天子的声音，几位大周公子不由得想。

同时，?们勉勉强强站起身来，膝盖和腿早就酸痛僵硬，在太子顾到达的情况下，几位公子不得不悻悻离开。

当众公子离开后，编钟乐音在空荡荡的殿内似乎更加清晰嘹亮了。

天子身边的宫人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规规矩矩地低头候在一旁。

太子顾对?些宫人?没什么顾忌，直接站起身，?懒得装了，“想来，天子病得没有那么重，何必让公子们跪着服侍那么久。”

逆子.......里面周天子轻笑一声，自从上次两人撕开面子，说了太子顾私拿传国玉玺的事情后，太子顾就干脆把?对天子的不认同完完全全表示了出来。

听到太子顾的话，天子冷哼一声。

“她倒是把你教的好，你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我。”

“周王室变成如今?样，天子难道不愧疚么？”太子顾没?回答??一句感慨的话，反而问。?语气平淡，倒是听不出是责问还是好奇。

“天子难道拦得住那帮乱臣吗？！”周天子的陡然变高，?喘着气，似乎听到这个问题后变得十分激动。

太子顾觉得周天子懦弱、无用。正是因为周天子的处处妥协，才让天下变成如今?幅四分五裂的样子。毕竟在周天子刚刚登位时，各诸侯国还没有?么猖狂，后来天子对诸侯的挑衅和霸主的争夺视而不见，才慢慢礼乐崩坏，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至于天子本人，多年前?就不怎么掌管政令了，几乎事情都是由下面的大臣或者??个周太子做的。

所以太子顾才能在需的时候轻而易举瞒过天子，拿走传国玉玺，虽然现在还是被现了，但周天子不能在这个时候废了?。反正太子顾又没?联合外臣反抗周王室，恰恰相反，太子顾所做的是为了周王室，为了周王室能再次统治天下，打压反臣诸侯。

只是太子顾的手段显得?些激进，周天子对周王室的情况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所以并不赞成太子顾所做的。周天子觉得太子顾就是幼稚，觉得太子顾做的再多?没有什么用。

周天子急促喘气，期间夹杂着痛苦的咳嗽声，?许是身体累了，?说话?了点锋利：“太子......你知道，反贼的心，你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周王室只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你再擅自行动，就要把你关起来了。”

“贞宣长公主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太子顾冷冷打断他。

里面顿时沉默，出乎意料的，天子?次没?吼着说不提起贞宣长公主。天子不愿身边的人提起贞宣长公主，?是周宫的人知道的禁忌。但太子顾觉得?个禁忌就是笑话，天子凭什么不让别人提起贞宣长公主。

“比起你母亲，你更倾向于她吧，?对，是她把你养大的。”天子的声音虚弱无比，但?偏偏又带着讽刺继续道：“姬顾，你是我的儿子，她因为养大你而不能照顾自己的女儿，她和翦清的女儿......翦姬，现在那个翦美人，你难道不愧疚么？”

“除去反贼？笑话，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别忘了，翦姬她以为她是吴国人，现在又是半个虞国人，吴国暂且不替，就虞王的态度和虞国的势力，想要?们完全臣服周王室，是根本不可能的。”

“收复虞国，只能灭了虞国。虞国的盟国......吴国，估计?是同理。”

“嗯，还?别的国家，宋公和许公倒是看上去不怎么让人担心，但谁知道那些老狐狸心里在想我们周王室的什么呢？”

“楚国独自占据偏远地带，背靠戎狄，哪有那么简单，燕国啊......已经被虞国灭了，齐国这么看......”天子絮絮叨叨，话中好像带着对太子的劝诫，好像是在说，你看，我给你分析了一下，?些事情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回到原点，不管你是和吴国作对还是和虞国作对，都会让翦姬伤心吧，虽然翦姬是要回来，但是你可不能让她伤心啊。所以不行，太子，你的手段根本不像一个天子。”

“别以为你装的那么像就可以了，你瞒的过大臣又瞒不过我，为君的德礼，对天地、先祖、君师的尊隆，你满足哪一条了？”

“世人以为太子顾是那样的人，不就可以了么。”姬顾垂眸，冷静道。

“若说像不像天子......”太子顾笑了一下，“你难道就是真正的天子了么？”

“原本诏命中指定的人选，是长公主吧？”

贞宣长公主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离开了王畿，?才遇到翦氏翦清，其后才?了翦姬的存在，如果不是周天子，翦姬估计就是在洛邑长大的吧，宗室出女，血统尊贵。太子顾想到长公主和?说过的事还?自己查出来的东西，嘴角弧度带了点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