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父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外行走,四处游历的同时也在物色适合的合作伙伴,因为他知道,玉露堂想要长久的经营下去,没有固定的信得过供货商是行不通的,而且供货商要是核心产区的茶人就更好了。
为了寻找上好的信阳毛尖,余父到了河南信阳,二十世纪初时产出了品质很好的本山毛尖茶,命名为“信阳毛尖”,现在的浉河就是主产地之一。
也许是季节的原因,余父去浉河时适逢雨季,在走村串巷打听哪家的茶叶好时遇到了连日的大雨,出去的路被山上滚落的山石堵住了,他被迫在村里一户人家借住了下来。
借住的人家姓施,祖辈都住在这个村里,和主人闲聊时他惊讶的发觉这户人家是种茶的,他喝了一口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水,茶汤香浓甘甜中有一股淡淡的板栗香,当时天黑,他看不清茶杯里茶叶的形状,但这香味已经让他惊喜了。
于是便称兄道弟起来,打听到这户人家也制茶去卖后,余父毫不犹豫的就说明了来意,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合作的意愿。
这一合作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余父娶妻生女,施家茶园也从小作坊变成了家族企业,老哥俩的感情也越发深厚。
余声记得父亲下葬那天,从浉河赶去H市的施老翁看看墓碑又看看她,突然就老泪纵横,那是余声长大后第一次见到这位在父亲嘴里常常挂着的长辈。
父亲的突然离世使得余声手足无措,施老翁从H市返回浉河时将陪同他的施维厉留了下来,在他们父子俩的帮助下,余声得以在两三个星期的超短时间里学会了茶叶经营最最基本的东西。
虽然实际上作用并不大,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余声都处在力不从心的状态,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花了几近三年的时间,将施维厉教给她的经验和理论之谈变成自己的能力。
她从父亲留下的记事本里接过他留下的人脉,有的供货商听说父亲去世后表示要结束合作,她也都答应了,留下的都是些有过硬交情了。
所以余声始终都承他们的情,因为她清楚,他们对她的照顾,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和他们的情谊。
余声接手玉露堂的这三年,他们对她的称呼从少东家变成东家,这是表示承认了她玉露堂第四代决策者的身份,也表明从今往后他们在谈合作时身份是平等的了。
他们出门的时间不晚,但到达施老翁说的那几株茶树前时已经将近十点,由于采摘的鲜叶要在当天摊晾完,所以三个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忙活起来。
信阳毛尖对盛装鲜叶的容器有一定的要求,必须要用用透气的光滑竹篮,不挤不压,并且要及时送到荫凉的地方摊晾。所幸只有几株茶树,三个人分工合作很快也就采完了。
从茶园回来,新鲜采摘的茶叶送到了生产车间去,施老翁决定对这些茶叶采用传统的手工制作方法。
先是将茶叶中的异物和碎叶剔除,然后将茶叶以适宜的厚度摊晾在室内通风、洁净的竹编簸箕篮上,过了四五个小时后才开始进入炒制的过程。
从采摘、晒青、杀青到最后的揉捻、干燥,待余声喝到这杯施老翁特地手工制作的信阳毛尖时已经到了谷雨了。
老人家用这杯茶为余声饯行,话语中不无伤感和欣慰,“现在你已经很厉害了,到时候俺要是到了地底下,也能有脸面见你爹啦。”
余声闻言眼睛一酸,忙眨了眨眼,笑道:“不好,您长命百岁,千万别去见我爸,不然他来我梦里肯定要骂我。”
施维厉送她去火车站,临别前突然感慨道:“你现在干得不错了,要是明年你能带个女婿来,就更完满了。”
余声听他又提起这事,忍不住又翻了翻眼睛:“施大厉你烦不烦,是多怕我嫁不出去。”
“我不怕,我爸怕。”施维厉淡淡的道。
余声立刻就哽住,半晌才嘟囔道:“……知道了。”
施维厉看着她的侧脸,刚想说什么,火车站的广播就响了起来,余声要进站了。
于是他只来得及拍拍她的肩膀,叮嘱道:“路上小心,下回早点来,多住几天,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好。”余声重重的点头,毫不在意他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对她。
过了安检后她回过身冲外面的施维厉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施维厉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转身。
余声不再理他,拖着行李箱加快了脚步往车门走去,突然想起那一个月里他说得最多的话,“余声,你必须学会这些,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愧对先人,才能当得起玉露堂的家。”
他还目光坚定的指着玉露堂的招牌对她说:“我知道你还年轻,要将一个招牌扛起来很难,但传承和发扬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我会帮你。”
余声想过,如果三年前没有他的伸手,她能有今天吗,答案是不能。
如果没有施维厉,今天的余声,一定还在为维持玉露堂的经营而煞费苦心,因为可能已经失去了更多的货源使得茶叶质量下降,进而失去更多的客源,最坏的结果就是关门大吉。